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君千澈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墨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墨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墨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君千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
他抬脚走进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宫殿如今仍旧是一片废墟。
秋风冷冷吹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君千澈仿佛听见有人一声声在叫他:“阿澈哥哥,阿澈哥哥——”
是记忆中,墨七七的声音。
可漆黑的夜里,除了这座已经烧毁的宫殿,什么都没剩下。
刹那间,君千澈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至今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死了。
说好了,他会在她生产之前回来,可最后,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墨七七,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朕会为你这种女人难过吗?”
君千澈看着眼前的宫殿,骤然哽咽,“朕是皇帝,没有你爱朕,还会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墨国可以有其他女子做这个皇后!”
可忽然,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倾泻在脚边的清凉月光,肩头微微抖动。
他的声音隐在黑暗里,几乎要听不见。
“可是,我的月儿,没有了……”
墨国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月儿,没有了。
君千澈不敢想,墨七七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小如说,她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在这宫中。
那时,他的月儿该有多绝望,可是他却不在身边。
君千澈想起来,这五年,他还从未来得及对她好过,她少年时受尽宠爱,嫁了他以后,却从未有一日过得舒心。
他总以为,日子还长,只要她不那么犟,只要墨家不威胁到他的国政,他会对墨七七很好很好的。
但,他从未想过,墨七七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
墨七七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将赵绣儿打入冷宫。
赵绣儿进冷宫之前,最后见了一次君千澈。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的闺名。
君千澈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势,不语。
她忽然笑,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这些年来她受尽恩宠,可君千澈早已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墨七七,恨不得墨七七去死。
她又问:“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让人动的手脚?”
可君千澈仍旧没有回答。
冷宫的门沉沉关上,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宫人们都以为,皇后仙逝以后,这位贵妃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后。
可是没有想到,皇后没了,这位贵妃忽然被打入冷宫。
小磊子跟在君千澈后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陛下,长乐宫那边的宫人如何处理?”
君千澈脸色一沉,语气比从前更加冷漠:“重打五十大板,发配教廷司!”
至于赵绣儿,如不是念在当年她长岭救了自己一命,他定然是要让她偿命的!
墨七七死后一月,君千澈召来小如问话。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墨七七离世的事实。
“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话?”
小如跪在他跟前神情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只低垂着头瓮声道:“娘娘走的时候只抓着奴婢的手,一声声喊着想要回家。”
君千澈不由收紧了手,又问:“她……给朕留了什么话?”
小如摇了摇头:“没有,娘娘不曾有话留给陛下。”
“嘭——”
君千澈面前的茶杯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开在脚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却像被开水滚过了一遍,痛苦难言。
“她怎会……怎会没有话对朕说!”
小如缓缓抬头看向君千澈,一双眼睛却平静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记,娘娘走的时候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流着眼泪说想回家,叫到最后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救娘娘,也没有人带娘娘回家,娘娘不爱了,不恨了,所以最后一句话都不想留给陛下,只让奴婢将长春宫烧得干净!”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样往君千澈心头扎。
原来,是墨七七亲自吩咐让人烧了长春宫。
君千澈与她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墨七七到最后,什么也不想给他留下,这是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般狠,连个全尸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走吧,念你这般护着她,也不枉你与她一场主仆情深。”
深夜,大红的宫灯挂在廊前,凉风习习而过,将影子晃成几片。
君千澈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墨七七相携走过的背影。
墨七七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阿澈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候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君千澈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君千澈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墨徵,让她……回家。”
这个她,小磊子很清楚是说的墨七七。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君千澈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明明从前君千澈那般喜欢墨七七,可娶到手以后,又弃之如敝履,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乐宫那位赵绣儿。
可墨七七死后,赵绣儿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墨皇后的旧情。
君千澈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墨七七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君千澈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君千澈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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