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宫泽的宅子里,几个姑娘在二楼卧室。
女佣正往彩杉的头上插簪花。
看她满头首饰,千西劝道,“低调一点不好吗?”
“少废话,去,枕头边上的口红找来给我。”她扶着自己的头,在镜子里转了一转。
千西没办法,只好扔下书去给她找。她穿着很正式的和服,走了几步路便皱了脸。
对着女佣央求,“给我把腰带松松吧,我连走路都被勒得喘不过气,这待会还怎么吃饭呐。”
彩杉从镜子里瞥见她扶在腰上的手,抓过来仔细瞧了瞧,“刚买的?”
千西今天下午从报社回家前,还跟宫泽太太去了趟古董拍卖会,里面也有一批古董首饰。
她中指上戴的这一枚,金色戒身,中间镶嵌着蓝玛瑙,围着一圈象形字符。划痕陈旧,是非常古老的印章戒指。
“嗯,主要是去给爷爷买翡翠。我还拍到一根项链,本子上说它们都是埃及来的。”
那玛瑙特别像路易斯那种深邃的猫眼睛,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五彩剔透的光芒。
她一脸陶醉地望着。
“真的是好漂亮,睡觉都不想摘。总之我要戴满一整天,去报社就不方便戴了。”
彩杉的视线,也跟着千西的手指动来动去,一样的挪不开眼:“怎么?怕被老板发现你比他有钱,不给你发薪水了?”
姐妹两个平时逛街最爱各大金银珠宝店,是这方面的深度爱好者。
另一个女佣烫好了彩杉要穿的和服,此时拿进来给她换,房间里便都是衣料摩挲的声响。
今天是老爷子的寿宴会,按传统是要穿正装,也就是和服。老人家爱热闹,小孙女们放假了,要来这里小住半个月,陪陪老爷子,这也是定下来的规矩。
不过这是千西第一次出席晚宴。
晚饭一般要宴请四面八方的来客,那是长辈的交际应酬,有爸爸妈妈呢,用不上她们小辈。
这次是老宫泽对大女儿说,“叫她们也都下来吃饭。到了安排婚事的年纪了,要多和适龄男子接触。”
于是不止彩杉,她也被赶鸭子上架。
“之前还能去大叽海岸避暑,”千西很怀念前两年凉爽的夏天,“现在报社这么忙,我也得天天去上班。”
彩杉知道她昨天校对到很晚才睡,“累就辞职啊。”
她被噎了一下,“……那倒,也不是很累。”
反正彩杉比她舒服喽,平时就呆在家。
毕业就要去最好的小学里,跟一群天真可爱的小朋友们玩儿。看着浓妆艳抹的彩杉,想象她在课堂教书育人的场面,千西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毕竟,彩杉是这样的高傲和招摇。
千西不禁嫌恶地摇了摇头。
偏偏那人一换装完毕,就要来抢戒指,“哈,给我戴戴!”
“欸,你的还少了?我上回还送了你两枚呢!”
两人一路从楼梯追赶下来。
彩杉躲到老宫泽背后,“不管,我偏要夺人所爱。”
千西叉着腰宣战:“你过来我这里。”
“借我戴一下嘛,又不会怎么样。小气鬼。”
老宫泽慈爱地看着她们玩闹,有种儿孙绕膝承欢的幸福感。
这位付三郎一生育有三子一女,妻子早逝,长婿入赘。如今和长女、长婿住在一起,其余几个孩子自立门户,家族产业放权给长婿和老四打理。
门外有汽车开进来的引擎声。
老宫泽笑了几声,“去看看,是不是你们爸爸妈妈来了。”
还真是。
一看见宫泽广义和宫泽广叽夫妻四个从车上下来,千西就跳到爸妈身边,又跳到后来下车的舅舅身上。
“彩杉!不要乱跑来跑去的,撞到客人多不好看……怎么把脸涂成这样子?快去擦掉……”
宫泽广叽的太太喝令。她是旧朝天皇乳母的女儿,从小受教导,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仪表。
千西被舅舅背在身上转圈圈, 连宫泽清和也看不太下去:“堂堂快二十岁的女大学生,装也装得斯文一点儿,行不行?”
宫泽广义站在妻子旁边,“她哪里有演技?”
老宫泽的长女广德性子总是讷讷的,是以不怎么和彩杉她们交流。广德的丈夫入赘后一直在帮老宫泽做事,现在是安盛财团的一把手,他心事沉沉,为人严肃,常常也是不苟言笑,这是一对沉默的夫妻。
千西和彩杉都有点怕这位叔叔。但因为他事务繁忙,她们很少在家里碰见。广德又不管她们,于是拽星星摘月亮,快活得无法无天。也就是父母看见,才能稍微管教一下。
舅舅身子壮力气大,带她跑了一段路又来了一辆车。舅舅下意识往草丛边上退,给车让路。
“还是放我下来啦,老舅。” 车身徐徐驶来,她提醒。
心里怪纳闷,是谁呀,来得这么早?
车子经过他们时,千西刚被放到地上站稳。她边抚平和服的褶皱,边抬头随意看了一眼。
乍一看,竟然看见了那个人。
藤原信岩?
棋逢对手2:送钱无门
他坐在那辆车的后座,靠着窗子目不斜视,好像还穿得很正式。
车停在门口,安东司机取出很多包装精美、大小不一的贺礼,送进大堂后,才又把车停到了远一点的露天车库。
来的还有藤原教野,看这架势,“他们也是来做客啊?”她对舅舅说。
晚宴定在下午五点半才开始,现在不过四点。
藤原教野和藤原信岩到的时候,大厅里全是宫泽的家里人,他们齐齐地望过来。
老宫泽和广德还有宫泽广叽几个,都是一脸了然,看得出是欢迎的。
都知道老宫泽的几个儿子和他父亲叔叔那些龃龉,但对这个晚辈他们一向是没有敌意的,这点就连外界也认同过。
“你和德国的老师还有联系吗?”宫泽广义问,他说话谦虚,做事牢靠勤奋,可惜生在藤原家。
藤原信岩的面前是茶香袅袅,热气熏得他年轻的五官有些模糊,“前阵子还写过信,会时常讨教一下。”
正式引荐后,几人坐在沙发寒暄着。
不知说到什么,老宫泽笑得特别开心,气氛很好。
藤原信岩虽是高级军官,平时也多歇在军队宿舍不大回家。有什么要紧事,家里会负责打电话通知。
今日下午赶回去,藤原教治就把那张请帖拿给了他,“你去吧,给他们问个好,顺便探探口风,老宫泽的意思,是不是愿意给我们生产兵器。”
内阁换人,他既然在军中,立马就知道了。
藤原信岩觉得父亲未免操之过急,“儿子觉得,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就够了。我们支持陆相和外相,先向他表现出诚意。
老社长一向不做无用功,拉拢我们总有他的目的,两顿饭一吃,他会主动说的。”
藤原信岩一直负责的是带兵打仗,不主动插手政治,只在家里需要的时候出面。
“生意人最是精明,他儿子也是墙头草。”
藤原信岩笑了一笑,“参谋次长宫泽广叽吗?”
藤原教治当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爸爸,小心点就好。大伯说的不错,宫泽家本就富甲一方,在财政界和军方都有影响。”这样说,藤原信岩算是言简意赅,把格局说小了点。
他此时坐在柔软的皮沙发,旁边坐着宫泽广义和宫泽广叽夫妻几个。大家在听两个姑娘合奏弹钢琴,贝多芬月光曲的欢快节奏疏密有致。
宫泽广叽因为娶了皇室乳母的宗亲,和几家华族都有世交关系。
宫泽广义的太太,据说是全国地产大亨的千金,当时巨万价值的嫁妆轰动了全国,本人还是个小说作家,和文娱届的文人、一些报社都在打交道。
一曲结束,藤原信岩和其余人一块鼓掌。
藤原信岩心里很清楚。
宫泽财阀不是一个简单的暴发户,如今在财政、外交、军部、文化娱乐、媒体、还有房地产都有涉略,这是老宫泽那一辈企业家,殚精竭虑打下的江山。
捋完这一大串,他内心佩服,暂时也未多想了。手掌再击几下,微笑着放下双手。
天空下起小雨,敲击在雨棚和圆形花坛上。
藤原信岩跟后来的客人在厅内寒暄了一会儿时事,喉咙泛起痒意。
于是暂且走到厅外,在大理石柱子的廊下点起一根烟。
草皮上的花草和绿植,经过清凉的雨水灌溉,精神抖擞。一时间姹紫嫣红,颜色都更浓郁些。
他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抽着烟,神色放空,亦或是沉浸在这淅淅沥沥的雨景当中。
在厨房忙碌的几个女佣穿着围裙,端着碗碟,从他这边经过。
看见个这样高大英俊的军官,烟丝在他的脸上缠绕,都止不住略带羞怯地多看了几眼,笑说着过去了。
藤原信岩并未在意送来的款款秋波,只是加快了抽烟速度。
火星子烧到烟屁股时,一抹紫色贸然闯入他的视线。
今日千西穿了一身和服。她走得很快,戴着把伞从后花园的方向拐出来。雨水滴滴答答从伞面滑落,抬眼似乎是也看见了他,脸上扬起笑意,往他这边过来。
“藤原少佐?!”她开怀地招了招手。
藤原信岩隔空点了点头,即刻把烟甩灭,退几步扔进了陶瓷垃圾桶,等着她上阶梯。
千西把伞收掉,甩了甩伞面上残留的雨水,“真巧,你的修车费……”藤原信岩看清她手里还拿着本书,顺手帮她把伞柄挂在廊下石栏杆上,那书白色硬封皮,一小半已经淋湿了 。
他背着手问,“宫泽小姐是从哪里来?”
今日藤原信岩穿的,可以说比前两次都挺拔。他又刚抽过烟,这么站在她眼前,男性中某种外表的魅力,特别能彰显出来。
比如,风度翩翩。
比如,文质彬彬。
“……我昨天去过后花园野餐,这本书落在那里,刚刚下雨我才想起来,就赶紧跑过去拿了。”
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捏起袖子又立马放下,转而用手在有水滴的地方啪啪地拍几下, “还是湿了。”
他看来一眼书皮上的字,“黎明之前?”
“少佐看过吗?我觉得蛮有意思的。”
他摇了摇头,“不曾,只是听说过。你喜欢看书?”
“这个嘛,我最喜欢的还是戏剧和电影。”她肩头一耸,说了大实话。
“电影也很不错的。”他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视觉艺术,是会比文字更直观些。”
“是啊,看着不费劲儿。”她随口应付着,然后趁机多瞥几眼。
初次猛得一见,便觉他大概比一般日本男子要高。这么一看,自己平视也才到他下巴。
“刚才多亏你和你姐姐,我欣赏到了很好的钢琴曲。”他忽然说。
她有点担待不起,“还在学习的路上呢,按时去老师那上课。彩杉不好说,但我自己的确只是会点皮毛。”
他略微笑了一笑,倒也没那么糟糕。
只是一曲下来粗心的错误多些,基调还是准的。
她想起来,“雅美已经正式毕业了,您可去听过那场正式的演奏会?也有钢琴伴奏的。”
“未曾,当时军中有事,就耽误了。宫泽小姐呢?”
“我去了,人倒是比之前多。”
说起这事,她感觉和他亲切不少,“但也不是如我料想那般,空了许多位子,也没看见田中。当着雅美的父母的面儿,我也不好问他如何,他一切还好吧?”
藤原信岩示意她小声,指头在唇间竖起,“一切如常。”
“哦……怎么?”她低声问。
“田中已回部队了,不可擅离。还有件事,你最近有见过渡边小姐吗?”
“我正古怪呢。她自毕业后也没说找工作啊,闲在家里。”她蹙起眉来,来回走动,“这次我爷爷过生日,我也邀请她过来玩,有日她父母倒是带着儿子来拜访过,唯独没见着她。打电话也都是下人先接,说她在练琴,却从来没回复给我。你说奇不奇怪?”
“奇怪。”他答,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后日我去看望我外婆,陪外婆做完礼拜我再去找她,这么个大活人还能失踪了不成。”
他很是认可地点了点头,“倒是可以见见,她待在家里估计很闷。”
“雅美不是被软禁了吧?” 她缕清了思路,停下踱来踱去的步伐,开始下结论。
又听他轻声解释:“我也是猜的。渡边小姐有和你说过田中的出身吗?”
见她果然摇了摇头,藤原信岩继续说,“田中出身平民,家中清俭。他们的恋爱,都瞒着家里人。”
在学校看到千西一脸自然的祝福,他就清楚她不知内情,如果知道,也不会看好,门不当户不对,要在一起很难。
本文出自思美词典网,转载需带上本文链接地址:http://www.simeijiachuangyi.com/wenyi/20188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