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挨了训斥,闷闷的应声,听着桂姨娘的千叮万嘱,坐了半晌,自己回了小绣阁。
小绣阁里林南正对着窗,坐在小杌子上绣一副云锦,见云绮嘟着唇带着宝娟回来,径直往矮榻上一躺,一会指使宝娟去倒茶倒水,一会又要换软枕软鞋,翻来覆去的不自在。
林南含笑问她:;这是怎么了?;
云绮埋头闷在枕上:;没有。;
林南停住活计,上前去闹她:;告诉二姐姐,是被人欺负了,还是遇上什么事了,二姐姐替你想主意。;
;不要你管,你顾着你自己就成了。;云绮推开她,翻身从矮榻上坐起来,蹬蹬蹬上了楼。
林南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了叹气,问宝娟:;她这是怎么了?;
宝娟也摇摇头:;从姨娘屋里出来,三小姐就这样,许是和姨娘闹脾气。;
林南皱皱眉,不欲管她。
端午节前几日,林南看着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香囊,问宝月:;去看看,园子里往见曦园去的小角门开了吗?;
见曦园的小角门平日都不看,乔费浔回来若有空,必会开角门直穿过园子往正堂去问候祖母,若小角门开了,他定然在家有闲暇。
宝月一溜烟进了花园,在丁香棚下翘脚望一眼,回去禀林南:;开着呢。;
林南将香囊收拾入袖,理理衣裳:;那我们走这条近道去看看大哥哥。;
乔费浔有好几日都着宿在外头,只在清早回来打个照面,沐浴换衣,紫苏知道他忙,但也知道他回来之前,是已经沐浴过的,衣裳上还沾着脂粉香气。
这日得了空,乔费浔和顺儿都在见曦园,紫苏准备茶点,吩咐青柳送去虚白室,美目睃拉顺儿,拎着壶凉茶,径直走到了一丛花根下泼茶渣。
顺儿拢着袖口,乖觉的跟了过去,两人隐在花树影里说话。
;好些日子不见你,你跟着大哥儿这阵儿都忙什么?;
顺儿呵呵一笑:;没忙什么,都是跟着哥儿东奔西跑,码头看货,铺子看账,各家应对。;
;还有呢。;紫苏柔声问,;你总不至于成日这样的忙。;
;还有,还有大哥儿新结识了些朋友,听说是金陵子弟,家里贵气的很,有时候跟着一起去游湖赏景。;
;都去了那些地方?;紫苏盯着他问。
顺儿扭扭肩,浑身不自在:;姑奶奶,您老人家想问些什么,直说就成,这东一耙西一爪的,是什么意思。;
;那前天夜里,你如何一夜未归。;
;大哥儿梳笼了个私院女儿,这几日都在那。;顺儿低声下气讨饶,;求姐姐放过,莫再问了。;
紫苏轻轻一笑:;我不过随意问两句。;又问,;那个姐儿长什么样,惹得大哥儿这样挂心?;
;也就清秀佳人,面盘儿看着嫩生生的。;顺儿挠挠头,;只不及姐姐的十分之一。;
她倒是有些气闷,提脚踢他:;拿我跟人家比做甚么。;
顺儿随着她的力道一溜烟遁走:;姐姐就别问了,有什么问大哥儿去吧,我守在门楼里吃酒,什么也不知道。;
紫苏轻轻哼笑一声,将残茶泼尽,也回了屋内。
花丛后的主仆两人默默的站了半晌,面面相觑,林南抿抿唇,正了正头上的花钗,回头道:;这番话,谁也没听见。;
宝月点点头:;婢子知道。;
林南带着宝月绕过几丛花枝,迈步上游廊,提高声音,笑吟吟问:;大哥哥在么?;
紫苏正在耳房里收拾,走出来迎客:;二小姐来了。;
;紫苏姐姐。;林南笑道,;我正要去祖母那,顺道来看看大哥哥。;
;大哥儿正在虚白室看书,婢子领二小姐去。;
乔费浔听见人声,已在虚白室探出半个身形,清朗笑道:;几日未见二妹妹,二妹妹来坐。;
虚白室的竹簟上随意搁着一壶一盏,乔费浔将杯中残茶向窗外泼尽,自己踱步去内室拿出一只碧青的莲瓣盏,搁在矮榻的小几上:;竹簟凉,二妹妹坐榻上吧。;
她正站在虚白室门口脱绣鞋,裙下乍然露出双袜口绣着碧荷红莲的白绫袜,旋即被长长的裙掩盖,碎步入了虚白室,嫣然一笑,唇边满是欢喜:;最近来大哥哥这,哥哥都用这只杯子给我倒茶喝。;
他正弯腰斟茶,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眼她:;是前阵子新淘来的茶盏,样式好看,瞧着二妹妹应该会喜欢。二妹妹每次来见曦园,都只少坐片刻,却记得这只杯子。;
林南见矮榻旁胡乱卷着本线装书册,俯身去捡,见那书页都被折的乱七八糟,破损陈旧,爱惜的摸在手里抚平整,递在小几上,笑道:;每每想来见大哥哥时候,都正瞧见大哥哥在眼前,祖母处或是园子里,好生奇怪,倒跟大哥哥心有灵犀似的。;
乔费浔也不由得一笑:;二妹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两人坐下喝茶,林南从袖间抽出那个靛花蓝嵌松石香囊,轻巧搁在乔费浔面前,嘻嘻笑:;端午快到了,给大哥哥做了个药香囊,愿大哥哥驱虫避害,安康健体。;
乔费浔看着那香囊,眼里兴味满满,笑问:;这是单单我有,还是大伙儿都有。;
林南也笑:;这个花色和绣样,是独独为大哥哥做的。;
乔费浔挑起那香囊,递在面前深嗅,等香囊内冰片清冽香气冲入脑海,半眯了眼,因眼中亮光过甚,神情忽然带了几分冷艳,点点头,声音还带点被冰片冲气的鼻音,清朗带着半丝沙哑:;二妹妹有心了。;
林南看着他神色,微微抿了抿唇,柔笑道:;香囊挂在身上,或是悬在床帐上也可,若是不喜欢这个味道,远远的悬在窗上,风里挟着一丝香气,好闻又能驱虫。;
;好。;他捂着香囊,借着这药气冲走心内的微恼,含笑点头。
林南的目光又落在案上的书册上:;这是哥哥以前做学问的书,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他看了看书册,淡声道:;早已经没用了,如今只拿它们垫脑后补瞌睡罢了。;
;大哥哥学问很好的,以前还教我写字。;她无不惋惜,;哥哥的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字。;
;二妹妹最会夸人。;乔费浔问,;二妹妹如今还写字么?;
她脸色带点淘气的羞意:;写的我字写的不好看,每日里还练几笔,如今略比以前好了一点点。;
她在进施府之前,只会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剩余认识的字数不过一双手,后来跟着乔费浔每日学几个字,很晚才开蒙完毕,至到现在才能畅顺看书写字,有时候遇上生僻字,也要翻翻书典。
;看书呢?如今看些什么书?;
;哥哥以前给的那些四书五经,春秋礼义、说文解字都看完了,时常拿出来翻一翻,空暇时也看些别的。;
他点点头,微叹:;如今妹妹们都大了,也不便亲自教妹妹们读书写字了。;
又道:;过几日得空,我去书肆给你挑些通俗有趣、诗词之类的书给你解解闷。;
;家里家外事情繁芜,林南不麻烦哥哥。;林南笑道,;圆哥哥常给我捎几本,眼下能看的书已经有很多了。;
他不动声色微笑:;亲家何时来家里做客,我这阵子忙的竟然不知,怠慢了亲家,实在不该。;
林南轻咬唇瓣,羞涩微笑:;前几日况家夫人做寿,姨娘带着我们去吃酒,祝家哥哥和圆哥哥也在,见面略说了几句话。;
他嗯了一声,笑问:;圆哥儿还好么?许久不见他,身条是不是又长了些,我记得自个十七岁的时候,隔一阵衣袍便要短上一小截,都要重新做衣裳。;
;大哥哥个儿高,林南觉得大哥哥每年都在长个。;林南勉强笑道,;圆哥哥看着倒没怎么变,还是原先那样,以前的衣裳也能穿。;
他抬眼觑她一眼,淡声道:;端午书院也该放几日假,该是一起聚聚,好好说说话。;
她微微绽放出一个恍惚甜蜜笑容,只道:;端午桂姨娘和蓝婶娘要带着我们去看赛龙舟,圆哥哥家的棚子就在我们家的旁侧,只是大哥哥近来一直忙,端午铺子里应该更忙些吧,如若哥哥有空,倒能见上一面。;
他亦微微一笑:;近来确实忙。;
林南这时喝完一盏茶,起身告辞:;哥哥再忙,也仔细着些,别熬坏了身体,林南不打搅哥哥休息。;
乔费浔也不留她,送她出了见曦园,而后自己又回了虚白室独坐,摸着那香囊,嗅着浓郁的药气。
林南远远出了见曦园,先是扶着宝月站定,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而后带着宝月去小花园里绕了圈,脚步微微焦躁,宝月跟在她身后:;二小姐,天要黑了,不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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