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李陆休养结束，再回基德。
等电梯时，遇到公司元老级董事陶凯。
他对着李陆微笑，上下打量她一番，“苏经理，气色不错。”
李陆笑，“谢谢陶董。”
陶凯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云淡风轻的说，“苏经理被正式宣告为公司合伙人了，责任和压力也更重了吧。”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两人走了进去。
当初，在李陆晋升合伙人的董事会上，陶凯反应最为激烈，李陆此时不确定他想法，谨慎作答，“是，陶董，我得更努力才好。”
陶凯转头看她，神色认真，“苏经理，相信你能做到。”顿了下，他又说，“我提议公司为你开个庆祝会，回头我让秘书跟你约时间。”
陶凯这是一边给压力，一边示好。
李陆知道陶凯不过就事论事，公事公办。
她忙笑应，“陶董客气了，依你时间就好。”
电梯到了基德，陶凯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鲜花、卡片、小甜点、礼物，众人将李陆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既庆祝她康复回归，又庆祝她晋升为合伙人。
李陆看着整个部门其乐融融，趁机宣布，“下周六，我们部门团建，大家有什么建议，欢迎提出。”
众人雀跃，叽叽喳喳讨论，气氛更为热烈。
一个月没来公司，李陆觉得基德向前奔跑的速度远远超出她预料，办公区到处都是堆得比人高的底稿，团队里的人，上上下下的都在忙，键盘声敲成一片响。
不少新业务等着分配，李陆抓紧一单单看，其中一件案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单评估，委托方是天使投资人李盈诺，他因多次投中“独角兽”企业，旗下资本这 15 年来回报率超 50000 倍，在业内外声名大震。
前段时间，李盈诺最喜爱的一件 NFT 藏品被黑客盗走，他发动人脉也未能找到偷盗的黑客，只得委托评估公司对被盗藏品估值，以便对其承保的新加坡保险公司进行索赔。
严格来说，这单业务并不归属于重资产评估部，但夏绾绾却悄无声息将这个案子，一并抄送给了她。
李陆知道，这单案子夏绾绾给到她，他有他的计划和考量，因为这是董事会正式宣告李陆合伙人身份后，她很可能面临的第一次跨部门合作。
案子给到李陆这边，夏绾绾就能断定李陆会从众多案件里选择这个案件。
李陆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认真看了几遍这个案子的所有细节。
下午，李陆敲开夏绾绾办公室门。
“坐。”夏绾绾放下手头事情，起身接了一杯热水。
他将热水杯放在李陆面前，凝神看了看她脸色，“恢复得很好。”
李陆捧起那杯滚烫的热水，吹了吹，喝了一口，“其实就是一小手术，要不是我哥他们拦着，前两个礼拜就回来上班了。”
她声音轻快，仿佛回了公司，她又成为了那个一往无前的“铁人”。
李陆不在的这一个月，夏绾绾在忙碌中一点点熬过来，有时候，忙是好事情，忙起来的时候，能压下心底所有的事情，时间可以麻痹翻山倒海的想念。
他后来和林乐辰有过两三次见面，夏绾绾不用多问，林乐辰三句不离李陆，夏绾绾知道她好起来了，他心里也莫名开心。
夏绾绾的思绪微微飘远，他将目光从李陆身上移开，抬眸看了下窗外，又落在李陆手边那叠资料上面。
封面赫然印着 NFT 的字样。
他从宽厚的椅背上稍往前倾，眉目凝肃，“知道我为什么交给你？”
李陆放了杯子，“边总出考卷了？”
夏绾绾微靠回椅背，好整以暇的等待李陆的回答。
李陆一眼就能明白，这单评估标的额不高，收费相应很便宜，但胜在李盈诺名气足够大。
这件事的社会关注度极高，一方面是因为大名鼎鼎的李盈诺的名气加持，其次就是 NFT 在国内这两年来有很高的行业势头，很多人都在盯着 NFT 这块的市场。
李盈诺于 2021 年趁风购入的 NFT，是国内知名艺术家沈蔚画的 Q 版熊猫的系列画作。
当初李盈诺买入时候，在网上刮起了一阵热风，Q 版熊猫因为过分贴近当下年轻人的生活和工作，这些蠢萌蠢萌的熊猫画作，一时风头无两。
这件事李陆是知道的，林乐辰特意在她生日那天买了一个 Q 版熊猫的周边送给她。
但今天看到这个评估案，李陆心里还是有点慌，首先她对 NFT 没那么熟悉，其次 NFT 是基于元宇宙和 web3 构建的资产钥匙。
李陆毕业后一直做的就是重资产评估的案子，眼睛里看到的，手指丈量的都是实打实的实体资产，NFT 对于她而言太过虚拟，那个虚拟世界，就离她更远了。
夏绾绾既然将这个案子抄送李陆，里面的弯弯绕绕，外人不懂，她李陆是懂的。
以前师兄于海洋与夏绾绾分道扬镳的关键就在于，两人的志向不同，于海洋只想让基德成为重庆数一数二的资产评估公司，以后的业务，只要做精做好，就能一辈子躺赢。
可是夏绾绾不一样，夏绾绾的野心，在一步步的成功加持下，他看到的世界，以及未来想要做的方向，更远，更超前。
基德未来的方向，从来不仅仅是重庆，当他要接金万案子之前，于海洋就知道他和夏绾绾的路，已经到了分叉口。
夏绾绾想要闯向的世界，想要做到的事情，离他想做的事情，太高太远，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川渝男人，有钱赚，有钱花，老婆孩子，过点太平日子就好了。
夏绾绾踮脚想要够到的高处，他拼不起，也没有动力去拼，所以他在退出合伙人之前，给夏绾绾推荐了和夏绾绾简直一模一样的人，李陆。
李陆想起前不久于海洋打来的电话，无意中跟她聊起来关于基德，关于夏绾绾的事情，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李陆，要陪着夏绾绾走下去。
这个 NFT 被盗的评估案，目的根本不在于挣钱，而是要搭上投资圈大佬李盈诺的圈子和名声，如果做得好，那势必能在北京的资产评估圈里一鸣惊人。
这是夏绾绾的打算，李陆知道，她当然知道，跟他并肩过那么多次，夏绾绾的很多想法，他不言，她能心领神会。
但同时，李陆也意识到这件 NFT 评估案，在全国的资产评估公司都是一块肥肉，一线城市的评估公司势必盯得也很紧，可现在这个案子竟然给到了基德……
李陆心下了然，夏绾绾一定是动用了必要手段才拿到了这单业务。
李陆压下无限翻飞的思绪，抬眼间，看到夏绾绾懒懒地靠在座椅里，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是一种如清水溪流般的澄澈的感觉。
他整个人一直给她一种远山近水的感觉，雾蒙蒙的，李陆很多时候，看不懂到底哪一种夏绾绾，才是真实的夏绾绾呢？
现下，李陆并不着急回答夏绾绾接这案子的意图，而是和夏绾绾认真聊起来这两年来 NFT 和数字藏品在国内的发展。
“边总，NFT 近年来发展势头迅猛，现在有四十多个平台可以进行交易。”
她语速缓慢，尽可能言简意赅的把疑问问出来，“但是它和重资产区别很大，我们以往的评估都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资产，而 NFT 是基于元宇宙，元宇宙是不是炒概念，用不了多久市场就会有答案。”
李陆停了下来，她认真看向对面的夏绾绾，“如果是炒概念，那 NFT 的价值是什么？”
夏绾绾自从争取这单评估开始，就做了不少研究。
他知道这一块对于李陆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夏绾绾不疾不徐说道，“你可以把 NFT 理解成一种防复制、防作弊的技术。”
夏绾绾摊开笔记本，给李陆讲，“比如，每张 100 元的人民币，对使用者来说，都是完全一样的。但换到币圈来说，NFT 代替货币用于交易，它是有唯一性的。”
“举个例，蒙娜丽莎这幅画很值钱，但它的复制品不值钱，因为原画作具有唯一性。”
“而 NFT 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唯一性。”
李陆也查阅了一些资料，她跟上夏绾绾所说，“NFT 的唯一性就是它捆绑了所谓艺术品本身，每个艺术品都不一样，所以每个 NFT 的价值也都是唯一的。”
“对。”夏绾绾阖上笔记本，目光深深，在李陆脸上定了几秒，复又收回，“元宇宙是否是炒概念，那不是我们的重点，我们的点是评估李总的艺术品价值。”
他继续说，“国内目前没有把 NFT 列入虚拟货币范畴，腾讯和阿里这些互联网巨头发行 NFT 也都谨慎，完全删去 NFT 字样，改为‘数字藏品’。目前在中国，NFT 的定义就是数字藏品。”
李陆犹如醍醐灌顶，李盈诺这一单评估要点就在于，被盗 NFT 的唯一性。
正是这种唯一性，使它的价值很难完全界定准确，这也是这单的难点所在。
李陆回过神，“边总，基德是希望借助李盈诺的影响力以及 NFT 在国内的势头，在北京站稳脚跟，从而北上拓展业务？”
李陆挑了最重要的一条说，半肯定半问的问他。
夏绾绾唇角含着淡淡笑意，眼睛里的光亮，也跟着明媚起来，衬得他整个人有种晴朗的静谧。
他站起身来，走去窗边，垂下头看中央商务区高楼大厦密布，他叫她，“李陆，你过来。”
李陆走了过去。
两人并肩从 46 楼往外看。
窗外，无数栋摩天大楼，建筑线条硬朗，直耸入云，仿佛要刺破天际。
夏绾绾就那样静静站立在窗前，抬眼望出去，满目繁华，“五年前，我租下这里整层写字楼的时候，有人说我太冒进，也有人说我初生牛犊，没被市场教训过，一时狂傲。”
“那时，很多公司都不愿来这里入驻，写字楼也一直空着，一到晚上漆黑一片，大家都把这片商务区叫做鬼城。”
夏绾绾淡笑，眼神中却满是意气风发，“现在，”他屈起手指敲了敲落地玻璃窗，“这里已经变成了繁华的不夜城，无数办公室的灯光彻夜不息，几层深的车库位置永远打挤。”
李陆接过话，声音镇定自信，“但基德脚步不会困在这里，边总是想让它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此时此刻，她和夏绾绾仿若站在了云端之上，他们都打算伸手够到璀璨夺目的太阳，皎洁清白的月亮，繁华点点的群星。
窗外，浅灰色的云层重重沉在重庆的上空，冬日的阳光隐在厚实的云层深处，只几缕淡淡的光线从云朵的缝隙里射出，洒出一条条隐隐可见的光斑。
夏绾绾侧过头，李陆目光笔直，直直望向天空深处的那几缕光柱，一脸坚定。
夏绾绾也是第一次这样静静打量李陆，他的眼睛，一点点从她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上移，一直落到她眼睛里的时候，夏绾绾就懂了。
只要他想往云端之巅走，她一定会跟着他一路走到底。
夏绾绾淡然一笑，好一阵，缓缓开口，“李陆，我知道你有信心。”
李陆转头看向夏绾绾，见他一身挺拔，面朝窗外，神色淡淡。
李陆轻声说，“边总，不论基德走多远，我们一定不要忘记我们为什么出发。”
她的话点到即止，做大做好，做到最独一无二，不只是为了明目张胆的商业利益。
而是，他们能做到最高的位置，是为了得到些微的话语权，能让这个行业有一点点改变。
李陆看着夏绾绾，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卓然而定的固执。
夏绾绾回身迎向她的目光，他低头笑了笑，声音低低的，温柔谦逊，“李陆，我听你的。”
听着夏绾绾的回答，李陆的心仿佛跟着窗外冲破云层的阳光明亮起来。
她笑了下，复又转头看向窗外，一眼望出去，天光大亮，太阳悬在云层之外的天空上。
李陆心里悄无声息泛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明亮，就因为看到一向冷厉独行的夏绾绾，忽然柔声说话的样子。
她想笑，想要告诉夏绾绾，他忽然温柔的样子，其实还蛮……蛮有趣的。
可是一想到北上开疆拓土，又是棘手的 NFT 案子，得到和风险是并存的。
如果一路顺畅，顺利完成这次评估，那么基德北上的苗头，势必如星星之火。
可是伴随的风险，又是深不可见的……
夏绾绾似乎也意识到了李陆忽然严肃，纠结的神色。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才意识到她在出神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垂下头，手指会悄无声息的一下一下有节拍的微动着。
夏绾绾敛回心思，恢复肃日里的决然，“李陆，机遇和风险从来都是双生子，商业世界里，他们从不会单独出现。”
“有时候，你想走的更高更远，就得踏着风险，往前走。”
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往里面走，窗外的阳光，跟着落在他身上。
李陆转头看夏绾绾。
他慢步走回自己座位，从容坐下。
李陆仍旧站在窗边，看着夏绾绾，“边总，我清楚这一单的风险。”
夏绾绾抬眸凝视她，他也不着急说，只是静静听着她说。
“黑客一直没有将这件数字藏品出售，显然是在待价而沽，想卖个好价。到时候，如果我们评估价比黑客出手价低，必然会让委托方蒙受损失。”
她走过来坐下，“那些流量为王的营销号和自媒体，还有全国那些盯着基德的评估公司，势必都会盯着我们，这一单，现在在我们手里，基德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夏绾绾抬眸看向她，目光淡淡，让他看上去一身沉静，透着往日的凛冽和不可一世，“所谓的对立面，战到底了，就是正立面的王。”
夏绾绾一直有他的王国，他是那个王国里的王。
夏绾绾也曾说过，他的王国里，有李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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