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华晚裳拿起那瓶帝流浆。
她起身忍着疼走到院中最大的那颗树下。
那树没有一片树叶，似乎早就死去许久。
华晚裳打开瓶子，将那帝流浆‘哗啦’一下，全倒在了树根上。
冷风吹来，她咳了两声，又强自忍耐住喉间腥甜。
华晚裳丢开瓶子，蹲下身去刨树根处的土，最终刨出来一坛酒。
酒不知好坏，坛子上写着“龙凤”两字，是枭夜的字迹。
华晚裳就地坐下，掀开了坛口。
酒水清冽，但华晚裳闻不到酒香，只因她自雷劫后便失去了嗅觉。
她就着坛口，喝了一大口。
“咳，咳……！”
酒入肺腑，她又咳了起来，血腥混着酒香。
“好酒。”华晚裳赞叹。
她想起好多年前，和枭夜埋完这酒的第二天，司命替她批命。
司命说：兰因絮果，情深不寿，你嫁给他定是错事。
自己回答他：沧海既无心，化去不复悔。
如今想来，她还是不后悔，只是好像真的错了。
就着月亮，华晚裳一口接一口，眼泪也淌了满面。
天明了，华晚裳悠悠转醒，忽的一惊。
她的身上，周围落满了厚厚一层花瓣，她抬头，树还是光秃秃的。
竟是不知何时花开又落尽了。
……
天医涂瑜照例前来凤栖宫治疗。
但这一次，他格外高兴。
华晚裳忍不住问：“怎么了？”
“娘娘，有救了！我找到了一张万年前的丹方，只要能找到天机草，便能练成神丹，续命万年！”涂瑜激动的说。
华晚裳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会不想活呢？
她对死亡的坦然，只是因为她从失去凤凰元丹那一刻便不停告诉自己，要接受死亡。
“这草可难寻？”她问。
“每任天帝继位之时，都会有天机草重现，陛下那里肯定有！”
华晚裳心一沉，在涂瑜期盼的视线下点了点头：“我会去寻他要。”
涂瑜离去后，华晚裳正准备去太华宫，司命前来拜访。
随之送来的还有满满一房的灵药，那数量恐怕是他所有的库存。
华晚裳想要推辞：“多谢星君好意，我恐怕受之有愧。”
司命看着眼前端庄优雅，和记忆中那个活泼快乐的小姑娘几乎判若两人的华晚裳，抿了抿唇。
“我推演星象，你只需离开天宫，还有一线生机。”
华晚裳一愣，司命掌命星，却不能干涉他人命运。
如今却几次为她破例……
华晚裳心情复杂的摇头：“我……暂时不能离开。”
凤族还没有选定继承人，她不能随心离开。
司命苍眸更黯，没问缘由，点头转身要走。
华晚裳莫名有些难过，张口喊道：“玄庚，谢谢你。”
司命背脊一僵。
成为司命，便要丢弃前尘，玄庚这个名字，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用尽所有力气，他才没有回头。
太华宫。
华晚裳有些局促的问：“陛下，你是不是有株叫天机草的灵药？”
枭夜眼神骤暗：“是，又如何？”
华晚裳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从头开始讲述。
“你还记得千年前和魔尊梵天那一战吗？你重伤垂死，后来又起死回生。”
“是我，用我的凤凰元丹救了你。”
华晚裳一口气说完才抬起头，却在看清枭夜神色时一愣。
枭夜毫无惊异，淡淡开口：“你说这个，是想用救命之恩来换天机草？”
枭夜的平静如一只大手缓缓的攥紧了华晚裳的心。
她张了张嘴，声音低微几乎宛若哀求。
“没有凤凰元丹，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只有用天机草练成神丹，才能续命。”
枭夜皱紧眉，似在考虑。
这一刻，华晚裳恍惚觉得自己像个贪婪的无耻之徒。
可实际上，她要的不过是枭夜本就欠她的……
忽然，殿内门传来一道惊慌的呼声。
“陛下！你在哪儿？”
华晚裳还未回神，便见枭夜猛地站起，朝门口走去。
她看见枭夜将一身白衣清瘦许多的素婉小心搂在怀中问：“怎么了？”
“醒来后你就不见了，我好怕。”
素婉颤着声说，那婉转声音足以让钢铁化作绕指柔。
枭夜温柔得像变了个人：“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华晚裳移开视线，墙上两人相拥的影子凝然不动。
她眨了眨眼，一股酸涩涌上眼眶。
安慰了好一阵，枭夜正要带素婉回后殿，似乎才想起华晚裳的存在。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之后再说。”扔下这句话，他便干脆走了。
华晚裳默然许久，才慢慢地走出太华殿。
许多情绪纠缠，表面反倒平静了。
回到凤栖宫，她一下栽倒在地，明鸾大惊失色的去找天医涂瑜。
华晚裳迷迷糊糊的不知昏迷了多少日才醒来。
榻前却只有明鸾和涂瑜的药童侍奉。
“娘娘，你怎么样？”明鸾担忧至极。
华晚裳摇了摇头，望向药童问：“涂瑜哪儿去了？”
药童憋着嘴，委屈开口：“陛下要师父炼丹，师父不肯，陛下就把师父关进天牢了，娘娘，你救救师父吧……”
华晚裳一惊，莫名心中不安。
想了想，她直接开口：“明鸾，服侍我起身。”
天牢。
华晚裳看着眼前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涂瑜，又忧又怒。
“涂瑜，涂瑜……”她叫了几声都叫不醒，急忙命令狱长，“把门打开！”
狱长正要开门，一道冷厉声音传来：“住手。”
华晚裳转身，只见枭夜满面不悦走来。
她立刻质问：“你为什么如此对涂瑜？”
枭夜没有回答，只说：“与你无关，离开这里。”
华晚裳挡在牢前，一动不动。
僵持间，涂瑜虚弱的声音响起：“娘娘，天帝要用天机草让那个凡人逆天成神……”
华晚裳大脑一片空白，看向枭夜的眼神不可置信至极。
枭夜先移开视线，轻声说：“我也想救你，但是天机草只有一株。”
“凡人太脆弱了，我不能失去她。”
华晚裳想明白了那日枭夜的反常。
原来——他早就决定了那株天机草的归宿，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请求迟疑一分。
不能失去她，所以可以失去自己，对么？
呼吸有些窒息，华晚裳都惊讶自己此刻的平静。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
他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起长大，一起历险，成为夫妻，成为战友……
近万年的情谊。
为什么最后抵不过一个他仅仅相遇几十年的凡人？
心像被一把钝刀撕磨着切成两半。
华晚裳看进他墨色的眸子：“你非如此不可？”
“是。”
“即便逆天而行，有可能被废掉天帝之位？”
“是。”
“即便……”华晚裳深吸一口气，“我会死你也不在乎是吗？”
连续的问题让枭夜心中猛地升起烦躁。
他清楚华晚裳为了他的确身受重伤。
可是，她是凤凰，又不像素婉只是个凡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是。”他紧皱眉头，眸间冰冷，“可你是凤凰，死了也能涅槃重生不是吗？”
一刹那，华晚裳的心口像被掏了个大洞，痛到麻木没了知觉。
气氛几乎凝滞。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放了涂瑜，你要逆天是你自己的事，莫要牵连他人也替你担上因果。”
枭夜一愣，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她那悲切到极致的眼神。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枭夜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华晚裳搀扶着涂瑜回到住所，看着他服下疗伤丹药。
见他好转才开口：“今后你不要再去想天机草，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涂瑜一顿，着急道：“娘娘，那您怎么办？”
失去凤凰元丹，华晚裳若死去便再也不能涅槃！
华晚裳垂下眼，掩饰眼中苦涩。
“就当我命该如此。”她最终轻声道。
回到凤栖殿。
华晚裳坐在窗前思虑良久，叫来明鸾吩咐：“你去准备准备，通知启儿，我们过几日便回凤族。”
凤启是她唯一的胞弟，火凤一族仅剩的血脉。
明鸾意识到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颤声答：“是。”
华晚裳又取来纸张，写下天宫的后续事情安排。
自这日后，华晚裳明显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离去前一日，华晚裳来到太华宫，想见枭夜最后一面。
仙娥前往通报，却来回禀她：“陛下说……不想见您。”
华晚裳愣了一瞬。
站了片刻，她隐去身形，只打算看枭夜最后一眼便走。
华晚裳走到后殿，悄悄靠近半开的窗沿。
隐约的对话传入她耳畔。
“陛下，您为什么不肯见天后娘娘？”
“我见到她便后悔……若我没娶她，是不是你就能好好嫁给我，也不用担心所谓的天罚……”
周身突然冷得刺骨，华晚裳不确定自己的心是否都冻成了冰。
望着殿内相拥的人影，她默默转身，像从未来过一般离开。
第二日，华晚裳正收拾最后的东西，便听到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接着门被推开，涂瑜的药童哭着大喊：“天后娘娘救命！天帝要杀了我师父！”
华晚裳一惊，急忙起身带着药童朝太华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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