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们在家里住下,第二天一早,周叔和刘姨就开车带着我们去了县城。
那是我第一次坐小轿车。
那时超载抓得不像现在这么严格,我们几个孩子在后排挤成一团,又是新奇又是忐忑。
到了医院,看到妈妈正在哀求医生给爸爸动手术。
可钱不够,医生也没办法。
周叔也没多说,马上就给爸爸交了手术费。
医院的领导出来了,给爸爸安排了最好的专家。
下午的时候,一个挺着啤酒肚、夹着皮包的男人带着包工头来了,对着周叔点头哈腰。
一口一个周局长。
包工头把欠爸爸的工钱全还上了,还说爸爸的手术费他会负责到底。
就跟做梦一样,我们全家人都很懵。
妈妈不住地感谢,刘姨握着她的手:「要不是你,衮衮就被人贩子带走了,要是他没了,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
两个女人鼻涕眼泪哭成一团。
我慢慢听出来了。
周叔和刘姨是省里的大人物,这一次是回祖宅过年的。
周叔和刘姨工作很忙,到三十多岁才生了衮衮,平时都是保姆带的,这一次保姆没有跟来,结果逛街时一个疏忽,衮衮被人贩子带走了。
多亏妈妈热心肠。
不仅保住了衮衮,而且还阴差阳错,治好了他以前不说话的毛病。
爸爸从手术室出来,医生宣布他的腿保住了。
我才惊觉。
原来今天是大年三十。
这一年的年夜饭,我们吃的是周叔定的酒店席面。
原来这世上,有很多很多比红烧肉好吃几百倍的食物啊。
吃过饭,周叔他们要走了。
衮衮紧紧拉着我的手,磕磕巴巴:「妹妹,走……」
刘姨跟妈妈商量了一会,蹲下来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那样以后可以天天跟衮衮在一起,可以天天吃红烧肉。
我惶恐地看向妈妈。
是妈妈嫌我扫把星吗?
妈妈红着眼摸我的头:「刘姨和衮衮喜欢你,跟着他们你以后生活更好。」
我紧紧拉着她的手,使劲摇头。
刘姨抱抱我:「子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你是个好孩子。」
「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目送他们离开,我摸口袋才发现,刚才刘姨趁着抱我,在我口袋里塞了厚厚一沓钱。
爸爸的腿因为耽搁了时间,即使是最好的医生做手术,可还是有后遗症。
跑快了就会一瘸一拐。
不过在当时,他能保住腿,已经是奇迹了。
多少人因为没钱治病,就这么瘸了死了。
妈妈逢人就说要不是我当时指出衮衮的异常,这个家说不定就要散了。
连爸爸也说我是他的福星。
人人都夸我,只有生父生母不以为然:「要不是她,说不定王大头根本就不会摔下房梁呢。」
他们还是不喜欢我。
不过这不重要了,爸爸妈妈哥哥们喜欢我就够了。
正月初十这天,周叔、刘姨开着小汽车,带着衮衮来拜年了。
他们从车上拎下来麦乳精、牛奶、橘子汁这些高档礼品,还给我们几个每人都买了新衣服。
拜年不是主要目的。
刘姨说可以安排爸爸去工厂做保安,临时工。
一个月五百块包一顿饭,比在工地上轻松多了,问他去不去。
至于妈妈,也可以去省城一家新开的学校应聘代课老师。
如果聘上了,以后又教出了成绩,还可以转正。
至于我们兄妹四个,她可以帮着安排插班。
爸妈生怕给他们添麻烦,可刘姨说这都是小事。
她只希望以后我们兄妹几个能多跟衮衮一起玩,因为衮衮回去后又不说话了,直到刘姨说要过来看我们,他才磕磕巴巴开口。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周叔和刘姨还没走,生父生母找上门来。
生母堆着从来没有过的亲切笑容,拉着我的手说:「当初为了生敏敏,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我才是她亲生的娘。」生母死死钳着我的手,贪婪地看向刘姨,「你们要报恩,也应该报给我们呀!」
生父也过来掐住我的胳膊:「王大头,我们想来想去,这女儿我们还是舍不得,敏敏我们要自己养。」
妈妈急得不行,上前来掰他们的手:「你们轻点轻点,别把孩子弄疼了。」
可生父生母丝毫没有放松力气。
周叔皱着眉没说话。
刘姨上前,蹲下来问我:「他们真是你亲生爸妈?」
我抿着唇不说话。
生母大着嗓门:「那还有假,全村的人都知道啊。」
刘姨脸色为难。
生母堆着一脸笑:「我也没什么其他要求,你能把我儿子弄去城里读书,再给我们夫妻俩找个端铁饭碗的工作就行。」
「听说你们是好大的官,这应该就是你们说句话的事。」
村里人都瞧着这一出好戏。
刘姨只看着我。
我鼓起全身的力气,指着爸爸妈妈回视她,一字一句:「他们才是我爸妈。」
生母脸色大变,咒骂不止。
生父更是抬起胳膊要甩我耳刮子。
这是爸爸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我女儿还轮不到你来打。」
说完,他一把将我抱起来递给妈妈:「带敏敏站远点。」
爸爸平时沉默寡言,此时直接从墙角拿起一把锄头:「敏敏既然认我,那你休想把她带走。」
双方鸡飞狗跳。
这时老支书站出来,训斥亲生父母:「当时把敏敏给王家,你们是收钱了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乡亲们也纷纷附和,说他们不能这么干。
生母脸上很是挂不住,大声嚷嚷:「那她就是从我肚子里爬出去的,这又没假。」
刘姨笑了笑:「敏敏确实帮了衮衮,可更多的还是刘姐见义勇为。我们对敏敏好,也是看在刘姐的份上,你们莫要会错了意。」
她拎起一盒麦乳精给生母:「这个拿回去给孩子们喝,大过年的,不要再吵,我们也是寻常人家,没那么大本事,安排这安排那的。」
生父母没得到自己想要的,讪讪离开。
我觉得自己惹了麻烦,吧嗒吧嗒掉眼泪。
刘姨摸着我的头:「好孩子,莫哭,你刚才做得很好。」
爸妈花了几天的时间把家里的东西整理,过了十五,我们全家人就坐上刘姨派来接我们的车,到了省城。
爸爸个头高大,为人憨厚老实。
保安队长对他很满意。
妈妈以前在村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语文都可以教,最后也通过了面试。
刘姨给我们在他们家附近租了房子。
就是为了方便衮衮时常来找我们玩。
我跟衮衮上了同一个小学,都是学前班。
他很聪明,但因为话说不利索,经常被排挤。
我也很怕城里这些人,可我知道我必须保护他。
所以每次别人欺负他,我都会挡在他前面。
我们家孩子多,我又总爱引衮衮说话,他渐渐口齿利索了。
等到念三年级时,他回回拿年级第一,回答问题再不磕巴。
而且他每次教我写作业,还会骂我笨蛋。
我的确不聪明,成绩总是不上不下的。
但几个哥哥就厉害了,几乎都是年级前几名。
妈妈很忙,她知道这工作是走后门得来的,教学生时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周末还会开补习班,辅导孩子补贴家用。
她们班每次统考,语文都是区里名列前茅,学生们个个都喜欢她。
等到她带的那一届学生以极好的成绩毕业,妈妈也通过考试考核,转为正式的老师。
那天她带着全家去吃了大餐,夜里还偷偷哭了。
爸爸干活从不偷懒,别的保安值夜班总是睡觉,只有他,实打实地睁着眼睛巡逻一整晚。
他还老好人,总是帮别人顶班。
那时候我初一,某天他又耳根子软帮人顶夜班,结果厂区进了两个贼。
另外一个保安见对方拿刀子不敢上前,可爸爸一瘸一拐死死跟着,被贼捅了一刀也不撒手。
后来警察过来,把贼抓住了。
从贼的身上搜出了图纸,那是很要紧的东西,要是丢了会出大事。
贼供认是有人花大价钱,请他去偷这个。
刘姨来看望爸爸,叮嘱爸爸以后不能这样,命才是第一位的。
爸爸憨憨地笑,说:「我是你介绍进单位的,不能丢你的脸。」
「而且拿了工资,自然是要好好干活。」
刘姨愣住,好半天都没说话。
领导们都来慰问,正好保安队长要退休了,厂长说以后爸爸就是队长。
这是他用命拼出来的,其他人也没有不服气的。
也是运气好吧。
那年厂里分房,本来是没有爸爸名额的。
可他刚立了功,又是队长,就特批了一个名额给我们家。
刘姨主动借了一点钱,加上爸妈之前的积蓄,我们一家也住上了三室的楼房。
爸妈一间,三个哥哥一间,我一间。
我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这辈子还能住上楼房,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过年回去,人人都恭喜我们,只有生母偷偷说:「你迟早要嫁人的,就算给你留个房间,那房子也没你的份。」
她看着我脚上的新鞋子问:「你这鞋多大码?金宝估计能穿!」
「这书包看着不错,给你弟弟正好。」
「你的压岁钱不少吧,给你弟弟分点。」
真烦人。
我从五岁开始,就只有哥哥,没有弟弟了。
很快就该中考了。
妈妈给我请了家教,衮衮一有空就辅导我,可我大概不是读书的料,哪怕头悬梁,锥刺股,成绩也一直没有起色。
考试前晚,妈妈给我端来热牛奶:「你就放宽心去考,实在不行,妈妈送你去读卫校,以后出来当个护士也挺好。」
「别有压力。」
中考结束,外婆病了。
妈妈带着我们几个回家看望。
外婆有两子一女,孙辈之中,只有我这一个女孩。
虽然不是亲生,可她对我也很好。
我给她洗脸擦手,她还从枕头下摸出布袋子要给我零花钱。
我们到家第二天,生母带着个两百多斤一脸横肉的中年胖子上门了。
那是她给我找的老公。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而且反正你也考不上。」
「王老板家是开养猪场的,家里养了几百头猪呢,年纪是比你大点,可大点会疼人啊!」
「你嫁过去后直接就当老板娘,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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