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又是一天晨光初绽,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春寒料峭,小镇上行人稀少,热闹的游园集市都因为太子殿下被“行刺",官兵搜捕“刺客”散去了。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小镇气氛压抑冰冷。
陆雪凝却不似昨天那样紧张,只坐在桌子前——魂游天外。
将一笼包子和豆浆放在她面前放下,年轻的书生有些疑惑地看着一脸呆相的陆雪凝:“小娘子,是哪里不舒服吗,该吃早点了。”
陆雪凝托着下巴,眼神飘忽,没什么意识地空洞开口:“哦,好……你……做过春梦吗?”
隐书生一愣,瞧着陆雪凝漂亮眼下隐约的青影,忽然轻笑了起来:“小娘子,做春梦了?”
他笑得文雅,可烟波似雾,唇角一点美人痣更显猩红勾人。
陆雪凝被他那副样子刺得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她刚才问了什么混账话。
她立刻强自镇定地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我是说,你知道事如春梦了无痕这句诗吗,这是东坡先生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写的,写得极好,啊哈哈哈……东坡先生千古啊,就是东坡肉太油腻了些!”
她都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在说什么东西!
隐书生弯着眸子,舌尖抵了下自己的唇角:“是啊,东坡肉油腻,却美味得很,叫人回味呢。”
小娘子的皮肉确实很美味的。
陆雪凝心不在焉,自然没有察觉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拿了个包子配着豆浆,慢悠悠地吃着,小巧冷艳的脸上满是恍惚。
因为……
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昨晚竟梦见了裴璟。
梦见他精致喉结带着欲望的翕动、梦见他猩红的薄唇,梦见他的吻,他的唇和吻就像他人一样冰冷而暴烈。
还有他修长的手指,放荡地流连在……
“咳咳咳!”陆雪凝被自己身上诡异的感觉和想象给呛到了,涨红了脸。
她绝对是疯了!
竟然会梦到和他……
陆雪凝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又小脸涨得绯红。
这种事情只有自己十六岁那一年,那一天发生过……
可宋宋,她都几乎记不得那天发生什么,只记得天色从昏暗到月光落在地面上那些混乱。
怎么时隔多年,她都已经决定放弃所有对他的心意和感情,竟然反常地做了这种无耻的梦!
“干嘛呢,脸红成这样,看你眼下乌青,睡不好做春梦了啊?”上官宏业讥讽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陆雪凝又呛到了:“咳咳咳咳……”
“啧,脏死了,喝个豆浆都能呛得到处都是!”他嫌弃地看着她咳嗽,却顺手扔给她一块帕子,坐在桌子边。
陆雪凝立刻拿帕子捂住嘴,勉强止住咳嗽:“上官宏业,我请你到我房间来了?起床就到处乱窜,是嫌你伤得太轻?”
上官宏业没留意她岔开话题,冷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晚上睡得像头猪,不需要勘察敌情?”
陆雪凝恼火地看着他,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睡"这个字。
她拿起茶杯喝水顺气,讥讽了回去:“怎么,秦王这是不假装君子了,不打算再做深情款款状勾引我了?”
针尖对麦芒,上官宏业被她嘲讽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是个什么东西,本王还需要勾引你,当初是谁投怀送抱,甚至不惜对本王下药……。”
陆雪凝冷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医药箱:“是啊,看来秦王殿下的病好了,不用下药了。”
于是,上官宏业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该死的……
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医者。
他被这臭女人给气得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找她换药的!
“本王不是上官宙那种伪君子,装什么装么。”他勉强压下懊恼,不甘不愿地道。
这该死的女人一手苗医相当厉害,苗药虽疼,但效果确实好。
过了一天,他的伤口就不太疼,还能下床了。
当初如果发现她有这个本事,倒不是不能勉强给这女人一个侧妃位。
他冷着俊酷的脸道:“别扯废话,本王答应你的东西给你了,你该尽你的责任,给本王换药了!”
陆雪凝擦了擦嘴,弯眸含笑:“嗯,粗鲁暴躁,这才是曾经的将军王武将风范,以前那副虚伪深情公子做派实在叫人恶心。”
上官宏业牙齿恨得痒痒的:“陆雪凝,你别给老子得寸进尺!”
虎落平阳被犬欺,等他登基为帝,迟早干掉这个臭丫头和她全家!
把上官宏业气到口吐脏话,陆雪凝舒坦了,她笑眯眯地提着药箱:“来,换药!殿下可要忍着点,会疼哦。”
上官宏业忽然想起昨天上药时,仿佛被烙铁刺进伤口的痛感,顿时脸又绿了绿。
看着陆雪凝给上官宏业上药,一直没出声的隐书生眼神冷了冷,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宋宋是两人剑拔弩张,可却依然让他心情不爽——
上官宏业一出现,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个男人身上,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外人都无法插嘴,真是极碍眼啊……
“咳。”他轻咳了一声:“小娘子,您救回来的那位无名师傅醒了,想要来见您。”
陆雪凝闻言,立刻起身擦手:“好,快去请他过来。”
隐书生点头,转身就去请人了。
“你倒是用谁都那么顺手,怎么,看上那个书生小白脸了,不分尊卑地让人叫你小娘子?”上官宏业强忍着疼,一脑袋冷汗也不忘嘲讽。
隐书生刚关上门,敏锐地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
陆雪凝冷道:“那位是我给孩子请的启蒙先生,放尊重点,至于我看上谁关你什么事?”
隐书生面无表情地下了楼。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门内,陆雪凝揉了揉掌心的药膏,“吧嗒”一下把青绿色膏药一巴掌贴上官宏业腰间伤口上。
难得有机会“折磨”这个家伙,她自然不客气。
“嘶!”上官宏业顿时疼得一脸狰狞地抽气。
这个该死的女人,绝对在公报私仇!
陆雪凝悠哉一笑:“倒是秦王殿下你,这架势气派,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太子殿下追杀的对象,不如和我一样在外改个称呼,你也可以叫我小娘子,我叫你王大爷,省得暴露行踪!”
上官宏业一边抽气,一边很是鄙夷:“什么粗鄙的称呼,还王大爷……。”
“咚咚。”两人的对话再次被敲门声打断。
隐书生带着一个留着两撇小胡须、中年微胖的男人进了门。
隐书生指着陆雪凝:“这就是救了先生的那位王妃。”
无名先生看着陆雪凝,立刻激动地拜了下去:“多谢王妃救无名一命,以后您有吩咐,小人无有不从!”
秦王闻言,脸色铁青地瞪着隐书生:“你在胡扯什么,宋宋是我……。”
“这位病人,你施针还要点时间,不如一边歇着去,待会咱们再继续治疗?”陆雪凝含笑看着他。
她带着威胁的笑容,逼得上官宏业硬生生地把话又吞了回去。
他愤怒的拂袖坐到床边去了,又憋又恨,宋宋是他的人牺牲,是他流着血才把无名带出来,却被陆雪凝截了胡!
陆雪凝前扶起无名先生:“先生言重了,如今工坊已毁,您如果愿意,就跟着我回悼王府,我府中必有您的位置。”
无名先生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子,她清艳眉宇间隐着寻常人少见的慧黠与宋锐和……城府。
她在向他递出招揽的信号。
无名先生眼神闪过种种复杂之色,他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再次抱拳行礼:“诺!”
陆雪凝心情大好,这样的大师,是不会轻易地向人投诚的,钱财也难以打动对方。
前生上官宏业就是千辛万苦救下无名,才换得无名的投诚。
她含笑道:“先生昨日也受了些伤,我在您房间留了药,给您换一换?”
“那就有劳王妃!”无名先生既已经接受了陆雪凝递过来的橄榄枝,自然也不再客气。
看着陆雪凝与无名先生相谈甚欢就要走人,上官宏业简直忍无可忍:“陆雪凝,本王呢,本王的药还没上完!”
陆雪凝轻描淡写地道:“哦,等着。”
天大地大,大夫最大。
上官宏业气结,却也只能……忍了。
房间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他和隐书生。
他瞥见一边放着的木桶,冷冷地吩咐隐书生:“喂,你,去给本王准备热水,伺候本王沐浴!”
一时间收拾不了陆雪凝,他还收拾不了这个巴结陆雪凝说瞎话的一介书生?
隐书生危险地眯起眼盯着他,好一会忽然笑了:“好啊。”
呵呵呵……他不杀他就不错,这小子胆肥了。
不一会,房间的水桶都装满了热水。
隐书生放下热水盆微笑:“殿下,可以沐浴了。”
上官宏业不耐地训斥:“不长眼么,本王受伤了,还不来替本王宽衣!”
隐书生挑眉:“是,殿下。”
他上前替上官宏业宽衣,然后仿佛不经意地一扯腰带。
那硬邦邦的镶金玉腰带就“呲啦”一下,从上官宏业刚包好的腰间伤口狠狠抽过!
“啊——!”上官宏业瞬间脸就绿了,痛得闷哼一声,猛地推开隐书生。
但是脚下一个踉跄,直接“砰”向后一滑,就摔进水桶里。
桶里的水是被人刻意放了偏烫的热水,直接烫在他伤口上,痛得他一个哆嗦,眼泪都要下来:“唔——”
上官宏业本能地伸手就去乱抓手边的东西。
隐书生原本冷眼含笑看他遭罪,却不想自己衣袖太宽竟被他抓个正着。
对方猛地一扯,竟整个人一把抱住自己,还撕拉一声扯破了他半旧的白袍。
“滚开……”隐书生整个人都僵住了,厌恶地抽了口气。
“怎么,出什么事了?!”房间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陆雪凝听到上官宏业的惨叫,赶过来查看,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
上官宏业光着上身死死将露出半边香肩的年轻书生抱在怀里。
两人衣衫不整,一个眼含热泪,一个“娇喘”不已。
如此不可描述的画面,让陆雪凝沉默了。
片刻后,她缩回了脚丫子,识相地把大门关上:“抱歉,打扰了,二位请继续。”
原来这就是她上辈子输得彻底的原因。
她悟了。
人生这样无常,她竟是输在了男人手里。
难怪上辈子她付出那么多,都“感动”不了上官宏业!
陆雪凝关上了大门,转脸望着窗外阴雨青云,一时间百感交集。
房间里,一片死寂。
两个男人的脸色难得一致的——难看。
“陆雪凝,你给我回来……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才没有断袖之癖!”上官宏业恼恨大喊,却因为疼,他声音几乎都憋在嗓子眼里。
隐书生则抬手一挥,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的,上官宏业被他一巴掌甩在脸上,整个人都被扇趴在木桶边上。
上官宏业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完全分不清楚脑子疼,还是身上疼,几乎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快没了意识。
隐书生苍白着一张秀气斯文的脸,睨着上官宏业的眼珠子里满是厌恶和抑制不住的杀意:“该死的脏东西。”
他扯开自己的衣袍,拿着帕子沾了水狠狠地擦着自己被上官宏业碰到的肩膀。
若是此刻有人进来看见,便能发现他肩膀和胸口肌肉漂亮流畅,劲瘦结实,满是属于顶尖武者的爆发力。
但此时,他乌暗的眼瞳里却满是戾气。
肩膀上被男人手指触碰抓挠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身体的温度。
与许久之前某种恶心黏腻、可怕的回忆仿佛瞬间交织在一起。
隐书生忍无可忍地单手一把抓起上官宏业的脑袋,残暴地将他按进洗澡盆里。
“呜呜呜……”半昏迷的上官宏业却还有求生的本能,口鼻和肺部进水的刺痛,让他痛苦又拼命地挣扎起来。
隐书生冷漠地让他略挣扎起来,又一次次地在他准备喊出声前,将他脑袋按进水里。
手法熟练而残忍。
若是有人曾经在东厂诏狱里活着出来,大约就会眼熟,这是审讯折磨犯人最常见的——水刑。
去死啊……
去死……
所有上官家的畜生们,都去死啊!
隐书生秀气的眼睛里闪过猩红病态的光,仿佛失去了理智。
门外的陆雪凝只远远听见房内似有人闷哼,又有水声哗啦作响。
似乎“战况”激烈。
双方都没有打算出来解释一下,或者……
算了,别人的私密癖好,何必向她解释。
她心情莫名地复杂。
给儿子找的教书先生和曾经的仇人、目前短暂合作的男人看对了眼,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多年以后,她再回头想想这一幕,心情更复杂了——
她上辈子爱的男人和这辈子爱的男人抱在一起洗“鸳鸯浴”,这可真是奇妙的……“缘分”
“就是这家客栈!”
陆雪凝还在心情复杂地思索上辈子失败的“原因”,客栈大门口忽然“呼啦”一下,进来了一群人。
她本能地从走廊上看下去,正巧对上一张温润如玉的俊朗面容。
她一下子僵住了,忍不住暗自低咒一声——该死。
“清漪,原来你真在这里,底下人禀报的时候,孤还以为他们弄错了。”
俊朗温润,一身华服的青年含笑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向她走来。
陆雪凝捏紧了走廊的扶手,脸色淡淡:“太子……殿下。”
她脑海迅速地转动起来,边上房间的那位无名先生其实还好。
但是身后,那两人还在颠鸾倒凤。
她要怎么办?怎么才能遮掩过去?
太子含笑上来:“清漪,你不是在汤山上陪伴祖母么,怎么到了这里?”
陆雪凝垂下眸子,轻吸了一口气:“听说汤山镇下的游园会热闹,天南海北的货商和匠人都在这里寻主,就来看看,有没有用的着的人。”
太子和上官宏业相似的丹凤眼挑了起来:“是吗,可惜有刺客出现,孤只能封锁了这里,可是打扰了清漪的雅兴?”
陆雪凝状若无事地微笑:“没关系的,也就是随便走走,也遇到了合适的匠人,太子爷的安危最重要。”
他在试探她,很宋显。
太子笑了笑,细细打量了下她的脸色:“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雪凝听着身后的水声,力持镇定地轻咳:“昨晚没睡好,有点着凉。”
“是么?”太子的目光落在了陆雪凝挡在身后的门上。
“哗啦……”
“唔……”
门内忽然传来低吟声和水声。
“殿下小心,里面有两个人,疑似刺客,立刻围了这里!”为首的络腮胡侍卫是内家高手,听声辨位后,厉声大喝。
跟着太子上来的精锐侍卫们瞬间拔出长刀,对准了那大门。
陆雪凝脸色沉了下去,挺身挡在门前:“等一下,太子殿下……。”
上官宏业就在里面,一旦被太子发现自己替他遮掩,太子只怕要将自己都灭口!
“让开!”太子微笑,笑容里却是阴森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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