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吴江多年,生活甜美顺遂,夏玉烟已经很久不曾想过吴江,似乎忘记了吴江的生活,却不想如今又勾起过往回忆。
夏玉烟在吴江伺候王妙娘时,曾听王妙娘哼唱过小曲,她虽听不懂曲词,却觉得那曲调绵软酥骨,道不尽的缠绵。王妙娘见她年纪小,又生得乖巧可爱,不免心生怜惜,见客时总会让她回避一二,但她也曾撞见过男女间眉目传情,挨肩擦脸。幼时懵懂无知,心中混沌,似懂非懂,但随着年岁增长,夏玉烟渐渐知晓何为风月□□,倒比寻常闺阁女子懂得多些。
夏玉烟知道少连与自己并非亲兄妹,但此番少连送书,令她着实羞恼,一面恼少连轻薄,一面又疑心自己想错了,毕竟少连待她如亲妹,一向守礼,从无逾矩之处。
犹豫数日,夏玉烟趁绣阁无人时,将那卷书从书筪中取出,悄悄翻阅。少连送给她的那卷书是李后主词,收录了近四十余首词。薄薄一卷书,或讲风花雪月情,绮丽柔靡,或叹亡国思乡苦,哀婉凄绝,内容丰富。遇到生僻字时,夏玉烟常将字默记心中,而后另寻时间翻阅字典,了解其意。后主的词句辞藻清丽,用情真切,夏玉烟越看越爱,只觉满口余香,心内时常默默记词。她尚青春,易感时悲秋,有时读完书会默默出神,沉浸于词人的喜与悲。
少连去后数月,夏玉烟侍奉祖母,陪喜哥儿玩耍,与苗儿闲话,生活过得平静如水。夏玉烟时常劝慰自己,少连知道她喜欢读书,送她诗词只为让她品读,并无他意。但那炭笔好似不仅仅在书页上划了一下,也在她心上轻轻划了一下。偶尔她也会不自在起来,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百般滋味都纠结在一起。
苗儿见她闷闷不乐,便问道:“你怎么了?近来总见你发呆。”
“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些悲秋。”
苗儿噗嗤一声,咬着帕子笑道:“悲秋?小孩子家家悲什么秋?秋日里天高气爽,又是一年丰收时,欢喜还来不及呢。”苗儿转念一想,低头细瞧她,打趣道:“上月隔壁李家姐姐出阁,你莫不是也想出阁了?”
夏玉烟急道:“姐姐,我没有,只是近来书读得多了些。”
苗儿笑道:“你哄我罢,读书哪能读出你这个样子的。妹妹放心,家中长辈都疼爱你,日后定会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自来到江都,夏玉烟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她有了漂亮衣裳、贵重首饰,还有了家人朋友。女子终要嫁人,她也曾幻想过未来的丈夫,要像大哥哥那样芝兰玉树,斯文有礼,又聪慧好学,她希望他温雅体贴,凡事不等自己开口,便能读懂自己的心事,为她去做,且能事事以她为先。大哥哥待她极好,她也希望大哥哥能遇到一个
秀外慧中,兰心蕙质的嫂嫂,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但她也有些惧怕大哥哥。去岁寒冬,她去见曦园看望少连,无意间听到顺儿向他回禀偷银票的铺子伙计被改判死刑一事,只觉寒意刺骨;今年暖春,她为王妙娘往见曦园送吃食,在园中撞见少连与紫苏亲昵说话,才知道沈家姐姐失望另嫁的原因,她仓皇而逃,还遗失了一只绣鞋。他看着温润如玉,或许本性却并非如此,阴鸷、阴沉可能才是他的本色。
夏玉烟自言自语:“他究竟什么心思呢。是我想错了吗?”
十月立冬,少连南下归来。他没有惊动家眷,凌晨静悄悄地入府,沐浴更衣休整了几个时辰,晨起到正房向祖母请安。
夏玉烟知道他归家,虽然满心欢喜却也有些情怯,一路磨磨蹭蹭来到主屋。丫鬟为她掀开红绸软帘,暖香扑鼻而来。天冷,施老夫人的主屋早已燃上了炭火,和着苏合香,让人暖融融的,浑身舒泰。
正堂地上摆了不少漆木箱笼,都是少连为家人带回南粤土仪。王妙娘正捧着一匹颜色鲜艳的绸缎细细翻看绣样,桂姨娘笑看着云绮把玩手中精巧的团扇,施老夫人搂着喜哥儿喂他吃着广粤糕点。
“二小姐来了。”
夏玉烟上前给施老夫人请安,向家人一一问好,这才侧首看向在一旁静立微笑的年轻人。
“夏玉烟妹妹。”他温声道。
“少连哥哥。”她垂首,袅袅上前敛衽施礼。
因在外时日长久,他许是吃了不少苦头,身体瘦消。但笑容依旧,干净无尘,暖意融融。
两人相视一笑,格外亲切。夏玉烟心头的乌云也散开了。
她眼眸带光,柔声道:“大哥哥瘦了。”
33、第33章
虚白室内一时?没有声响,微有清风穿过窗外竹林,拂动垂落竹帘,荡起轻微摩擦之音。
她的唇瓣含着他半曲起的指节,指骨陷入温暖又柔软的唇腔内,微微仰头,美目半眯着,略有些惬意的模样。
裴松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竹帘外有紫苏的声音:“大哥儿,二?小姐,屋子?都收拾妥了,绣阁里二?小姐日常用的东西都安置好了,还有书箧、绣架,笔墨这几?样,是搁在耳房里用,还是挪到外屋里去?”
夏玉烟听见帘外声响,猛地皱起秀眉,将头一扭,离了裴松年的手,拧着身?体望着门口坠的竹帘。
裴松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竹帘,竹帘下方,能隐约见紫苏一点裙角。
这回换了他舒展眉头,微微眯眼,而后?偏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施施然将微微濡湿的那根指,含吮进了嘴里,对着她温柔浅笑。
沾着些微的惬意和得意,像是蛱蝶将嫩黄花粉,沾染在梨花那般的风流。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唇壁,蹙起眉尖,眼神?凝重看他。
帘外的紫苏没有得到回应,有些诧异,微微挪了挪步子?,夏玉烟只仰头盯着裴松年,他乜斜着她,狭长的眼里含着光,挑逗又轻浮的吮吸着自己指节上的香津。
“大哥儿,二?小姐,屋子?都收拾妥了”
“绣架搁在耳房里,书箧和笔墨这类都搬到虚白室来。”裴松年见夏玉烟眼神?又恼又憎,才恢复正形,施施然背手出去,撩帘吩咐紫苏,“二?小姐身?边也?要人伺候,你和青柳都留在见曦园里,一道儿和二?小姐做伴。”
又向夏玉烟回首:“妹妹觉得这般安排如何?”
“甚好。”她字音咬的重重的,眼神?又不知飘在何方。
紫苏收拾出来的屋子?,是见曦园的一间侧室,是裴松年小时?住过的。
也?是吴大娘子?嫁进施家后?,买了邻家一小块地,建起了小花园和见曦园,见曦园原是留给裴松年长大后?住的,后?来施存善纳了桂姨娘,生了云绮,吴大娘子?开始生病,就带着裴松年挪去了见曦园住。
吴大娘子?的病,是生产时?落的病根,裴松年生下时?瘦瘦小小,还差些日子?足月,是头胎,又是长孙,家里爱惜的紧,吴大娘子?更是看中,现下这屋里还存着不少箱箧,都是裴松年小时?候的用具,衣裳鞋履,书本?玩具,自小到大,满满装了数十个大箱子?。
夏玉烟也?记得,这间屋子?和虚白室,是裴松年最常呆的地方,吴大娘子?抓紧他的课业,对他大有寄托,只是后?来吴大娘子?病故,裴松年挪去了上房,他的旧室,就成了堆放杂物?用所。
裴松年见室内布置得妥当,点了点头,又巨细靡遗吩咐紫苏和青柳各事项,等宝月来———宝月泪痕满脸,浑身?邋遢狼狈,是刚从柴房提出来的。
宝月先见夏玉烟,噗通一声先跪在夏玉烟面前,拖着哭腔喊了声:“二?小姐。”
夏玉烟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宝月知错了,求二?小姐饶过宝月。”宝月磕头,“宝月知错了,求二?小姐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过宝月,饶过宝月吧。”
夏玉烟扭头看了看裴松年,又看了看宝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纵着自己主子?出府,又对主子?不忠,我?替妹妹出手教训,让她知错认错。”裴松年道,“妹妹自个看着办吧,若觉得还用得顺手,就把她留下,若觉得不可用,也?趁早打发出去,换个好些的进来。”
她和宝月当了多?年主仆,也?未必没有一丝情分在,这回出事,有一半败在宝月身?上,夏玉烟不肯说话,宝月见她抿唇,连连磕头求饶。
见曦园里诸人都在,看着宝月涕泪横流,手臂上露出几?道鲜红的鞭痕,忍不住偷偷瞟了瞟夏玉烟。
“大哥哥都替我?教训过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左右是我?的婢女,我?不心疼,还有谁心疼。”她微微叹了口气,“快起来吧,下去换身?衣裳。”
见曦园里一切安排妥当,该说的说了,该闹的闹了,天色不早,裴松年还有事要料理?,拍拍夏玉烟的头:“妹妹也?累了,好好歇歇罢,若有事,尽管来找我?。”
夏玉烟扭头躲过他的手:“知道了,大哥哥自去忙。”
裴松年自往前院去,因为?苗儿出嫁,虽然是在施家寄住的亲眷,但蓝可俊颇有些酒肉朋友上门庆贺,这时?候新园子?又即将落成,家里来来往往,连带着詹少全那帮人,也?常在家中出入。苗儿的婚事他不管,在孙翁老?那坐了坐,夜深才歇下,第二?日早又往后?院去。
见曦园的门还阖着,施老?夫人那儿刚礼完佛,见裴松年来,微微咳了几?声:“大哥儿回来了?进屋说话。”
施老?夫人素来身?子?还算硬朗,此回归家猛然一见,倒显出几?分苍老?病弱之感,问?他:“一道回来了?”
裴松年点点头。
施老?夫人叹了口气。
祖孙两人都不说话。
“昨日里身?上有些不好受,家里客又多?,早早就歇了。”施老?夫人道,“圆荷说瞧着她那模样尚好,我?也?放心了”
裴松年道:“是我?非逼着她回来的,她倒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怕是心头对祖母也?有愧”
“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又没听得她还有亲人在。”施老?夫人低叹,“这孩子?这孩子?真是”
她重重咬牙:“都是那王妙娘那野妇心思歹毒,竟然把身?边的养女做亲女,蒙骗我?施家,当年把她们母女两人带进家里,全是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若不是这两个孩子?,我?怎么会纵容你爹把她们收到家里来。”
“周荣说,王妙娘生的那个女孩儿早就死了,尸骨都不知埋到哪儿去了,我?这么多?年疼的都是别家的孩子?,我?自己的亲孙女,还不知道在哪儿做孤魂野鬼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佛,却未从替这苦命的孩子?念过一句,没替她超度过一回,我?最最心痛的是这个啊。”
“祖母若是挂心这个,那去庙里做个水陆道场,给那孩子?超度几?回便是。”裴松年垂下眼帘,捏着茶盏慢声道,“那孩子?早早夭折了,是她这辈子?福薄,我?们只能多?进些香油纸烛,愿她下一世托生个好人家。但夏玉烟在祖母膝下这么些年,日日讨祖母欢心,孝顺周到,即便不是亲的,也?不比祖母的亲孙女差,这个节骨眼上,祖母也?要多?疼疼她才是”
施老?夫人捂着帕子?喘了喘,半晌道:“是这个理?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甜姐儿心里听着也?定然不好受只是这两日家里人多?,我?实在不得空,你田婶娘又紧着苗儿的婚事,云绮也?闹腾,我?想见她一面,也?得顾及些旁人,又怕把她招在身?边惹她不自在”
”她面上端着不显,心头怕也?是想见祖母一面。”裴松年道,“明日一早,家里几?个妹妹还要给苗儿送嫁,我?也?把甜姐儿带到绣阁去,让她给祖母请安。”
施老?夫人点点头:“也?好,苗儿这几?日偷偷来问?过三四回,若能见甜姐儿一面,也?是高?兴。”
”那祖母以后?打算怎么办?”裴松年问?道,“她不是施家人,以后?要如何在施家自处,要如何对外人说道?”
施老?夫人想了想:“就当干孙女养着吧,她岁数也?不小了,左右不过这一两年寻户好些的人家贴些嫁妆嫁出去”
裴松年摁住眉骨:“祖母心头,怕也?是再不能同以往那样,把甜姐儿当亲孙女看待了吧,那以后?吃穿用度,婢女差使,是不是还要低了云绮一头。”
“该周全的地方还是当周全唉”施老?夫人皱眉,“只是我?们祖孙两人说话也?要顾着些云绮的心思,昨日夜里,我?隐约听她哭哭啼啼的”
“孙儿明白祖母的意思。”裴松年将杯中冷茶饮尽,“孙儿心中自有分寸。”
裴松年辞了祖母,再往见曦园里去。
这会儿见曦园已开门,顺着葳蕤蔷薇架往前走,见游廊下设着桌子?和两张小杌子?,上头摆着清粥小菜,夏玉烟坐在小杌子?上,面色安静的听着一旁喜哥儿说话,徐徐点头。
姐弟两人见裴松年前来,喜哥儿笑嘻嘻扬了扬手,夏玉烟瞅了瞅他,长睫一闪,给喜哥儿舀粥:“我?们吃饭。”
“你怎么跑来了?”裴松年摸摸喜哥儿的脑袋,“不去祖母那头吃饭?”
“家里这几?日忙,我?都在屋里和嬷嬷用饭。”喜哥儿眨眨眼,“昨天下人们都说二?姐姐回来了,我?趁着嬷嬷不注意,一早溜来见曦园看二?姐姐。”
裴松年瞧了瞧夏玉烟:“你知道二?姐姐是谁么?”
他倒是乖顺,点点头:“我?听见旁人说话,但二?姐姐就是我?亲姐姐。”喜哥儿认真道,“姨娘一直跟我?说,别管别人说什么话,二?姐姐就是我?亲姐姐,让我?别和姐姐生分。”
夏玉烟和裴松年互视一眼,齐齐看着喜哥儿,这倒是个聪明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大家一起评论,探讨,交流~喜欢大家的奇思妙想和吵吵闹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百家争鸣,一统江湖~
34、第34章
王姨娘私奔之前,曾搂着?喜哥儿再三说道:“”你二姐姐是你亲姐姐,以后倘若有人说她的不好?,不管是什么话,你也要记得?,要护着?她、向着?她,只有你真心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
说的次数多了,喜哥儿懵懂点头,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底。
夏玉烟平静捏捏喜哥儿的脸盘儿:“好?好?吃饭。”
裴松年唤青柳舀水净手,又要碗筷,自己也搬了张小杌子在桌边坐,兄妹三人用着?早饭,听喜哥儿讲两人离家这些时?日家里的事情。
喜哥儿说自己和小果儿两人去?况家送干果送喜暖新屋,说蓝表叔带着?人来?给新园子各屋舍安置陈设,又说家里常有女客进进出出的,又说张家的二嫂子杜若也来?家里看祖母,还说道今夏里就要上学堂念书,祖母让人给他裁衣裳。
夏玉烟面上淡淡的,只随口应和喜哥儿说话,兄妹三人将早饭用完,喜哥儿的嬷嬷这才寻到?见曦园来?,这嬷嬷上次因喜哥儿玩火掏蚁窝之事被施老夫人罚了月钱,又挨了鞭子,心头对裴松年已?有些惧意,此时?领着?喜哥儿心有余悸,又听见裴松年道:“嬷嬷平日里少喝些酒,也少说些浑话,仔细被哥儿学了去?,惹得?不好?看。”
嬷嬷喏喏点头,领着?喜哥儿回去?,夏玉烟见喜哥儿走,自己也转身回了屋子,裴松年跟在她身后,一道进了耳房。
夏玉烟在绣架前坐下,唤紫苏进来?一道剪丝线,两人坐在窗下明亮处,一人执剪,一人托线,一双倩影分外赏心悦目。
裴松年要喝茶,只得?唤宝月来?,因夏玉烟喝茶少,宝月向来?泡得?味淡,紫苏一眼瞥见裴松年端着?茶盏微微皱眉模样,脱口而出:“大哥儿喝浓茶,宝月妹妹煮得?再酽些。”
宝月性?子也是憨厚:“二小姐以前说了,饭后喝浓茶伤脾胃,还是淡一些好?。”
夏玉烟听见此言,抬头瞥了眼屋内各人,忍不住对着?宝月微笑,语气轻柔柔的,“你是我的丫头,怎么管起大哥哥屋里的事了?紫苏姐姐是大哥哥屋里人,最是知道大哥哥的心意喜好?,你在这啰嗦什么?要泡什么茶,什么样儿的,让紫苏姐姐教着?你些。”
夏玉烟又转向紫苏,笑吟吟道:“让紫苏姐姐见笑,这两日大家也都瞧见了,我身边的这些婢子们?,不是没眼力?,就是愚钝嘴笨,没一个聪明机灵能和紫苏姐姐比的,也不枉大哥哥这样疼紫苏姐姐。”
紫苏听见此言,飞了个脸红,忍不住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平素煮茶习惯了”
裴松年在一旁睇着?夏玉烟和紫苏说话,弯唇笑笑,将茶盏搁下,指节叩在桌上:“我这喝茶人只字未提,话都让你们?说尽了,罢了罢了,这茶我也不必喝了。”
这时?正?听见外头有女眷喧哗声,原来?是亲朋邻舍的女眷来?家中看苗儿,又有孙先生来?寻裴松年,他索性?起身拂袖,吩咐紫苏等?人安心在见曦园陪着?夏玉烟,自己和孙翁老往外而去?,夏玉烟瞟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来?,落在紫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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