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前,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邵太傅覆于腹前的手一颤,深深看了赵雪辰良久,确定她并非一时置气才沉重点点头:“好。”
夜,来的悄无声息。
邵太傅却坐于厅中,看着醉意归来的贺及安,拳握的更紧了。
深吸一口气,他硬邦邦的开口:“南方沿海一带突发洪涝,皇上命你去整顿。”
邵太傅手边放着一道圣旨,明晃晃的刺眼。
贺及安冷冷扫了一眼那抹明黄:“这并非我该管的事。”
邵太傅倏然起身:“皇上圣旨已下,岂是你能违逆的?!你即刻动身,莫要耽误。”
说罢,唤来小厮将收拾好的包袱递了过来。
见状,贺及安眉头一皱,一脸不满的看着急不可耐想要让他走的邵太傅。
因为一道圣旨他不得不娶赵雪辰,现在又来一道圣旨,他又要去管不该管的事。
更何况南下治水最少要花两月时间,他若这般离开,以赵雪辰冲动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想到赵雪辰,贺及安突然转身,欲去往她的院子。
“站住!”邵太傅立刻呵斥住他,“已是戌时,城门只开一刻,你若再不走便是抗旨不尊,你是要让邵家为你陪葬么?!”
贺及安紧握双拳,泄愤般砸在身边的门上。
他吩咐一旁的小厮:“在我回来前,看好少夫人,让她……命人七天一书信告知我她的近况。”
“是。”
在邵太傅的催促下,贺及安上了马车。
一路前行出了城东口,他却下意识频频掀帘回看城门上的“京城”二字。
直到只能看见城门上的点点灯火,贺及安才放下帘子,心中已决定要将此次南下的时间尽力缩短。
贺及安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赵雪辰,而是怕她连累太傅府罢了……
而此时的城门上。
赵雪辰站在那儿目送着贺及安的马车渐渐远离,握着剑的手一点点收紧。
阿循,此去经年,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脚步声从一旁响起,赵雪辰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邵太傅望着贺及安离去的地方,悠悠叹了口气:“你既放不下,又何必……”
赵雪辰摇了摇头:“不舍的事有太多,放不下却不能强求,他也是。”
邵太傅再说不出什么。
而赵雪辰则是转身面向他,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太傅保重!”
邵太傅将她扶起,想说“愿她得胜归来”,可不知为何,那话像被卡住一般,如何都出不了口。
最终,他只能看着赵雪辰上了马,背着日出的晨曦消失在街角。
行至将军府,赵雪辰下马将自己写的信从门缝塞了进去。
她站在马下,含泪看着府门上程家用一代代人命换来的“精忠报国”四字。
直到先锋出言提醒,赵雪辰才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奔赴城门口。
此时在城外等候的三军见她来了,立刻昂首挺胸。
赵雪辰抬起头,望着高大的城门,突然想起儿时自己曾对贺及安说“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她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
自己如今真的做了女将军,但贺及安却永远不会用花轿来接她。
况且,这一去,有没有命归来,还未可知!
赵雪辰闭上眼,再睁开眼,只剩气势逼人的战意:“启程!”
戎装向北,秋风吹起赵雪辰白色的战袍,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赵雪辰带领二十万大军,抵达白鹭关时,却还是迟了半步……
白鹭关城门大开,不见半分人声,只有满地尸山血海,俨然已是一座死城。
程毅将军还会活着吗?
先锋担忧的看着左前方的赵雪辰,却见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缰绳,眼睛通红,却什么都没有说。
片刻后,赵雪辰调转马头,向身后将士大喊:“我们身后是李朝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将士护家国,这一战,我们不能退,只能死。”
第九章 以血洗剑
号角吹响,鼓声震天,哀兵必胜。
赵雪辰挥起战旗,直指白鹭关:“众将听命,随我夺回白鹭关!”
她带兵杀入敌营,生生开出一条血路。
来到城门下时,赵雪辰的白甲已被血浸红。
她一剑斩杀敌兵,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了。
她的父亲,李朝的将军,此刻伫立在城门口,散乱的白发被风吹起,露出的脸上写满了不屈。
而他的胸口,一只矛径直穿过抵在地上!
赵雪辰瞳孔紧缩,手中的剑差点落在地上,嘴唇颤抖:“爹——!”
那一刻,她满心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去到爹爹的身边!
另一边,贺及安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巡查。
他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轻雪,却想起了赵雪辰。
已有一月了,太傅府里却是一封信也没有传来。
贺及安搁在窗杆上的手指轻敲着。
不过听闻北疆战事有了转机,赵雪辰应当也不会再闹出什么事端。
如此想着,他也安下心来,起身去往书案继续处理公务。
而此刻的北疆战场,却是一片尸山血海。
终于,北疆一战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
赵雪辰单膝跪在地上,一身白甲已然看不出本色。
背后的箭伤泛着刺骨的痛,她每动作一次,那箭就刺的更深!
可赵雪辰却紧咬着牙,撑着剑站起身。
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可她却只是猩红着眼紧盯着几丈外马上的敌将!
那,便是杀了自己爹爹和哥哥的仇人!
赵雪辰握紧了剑,国仇家恨一同涌上,她骤然翻身上马,直奔那人而去!
静。
周围死般的寂静。
那一刻,赵雪辰只觉得周遭的厮杀声都离她远去,最近的,就只有敌将那不敢置信的眼,还有迸溅在脸上,他滚烫的热血!
“当啷——!”
头颅与剑一同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赵雪辰站在血海之中,看着倒在地上瞪大了双眼的敌将。
寒风裹着白雪纷沓而来。
她凌乱的发丝飘动着,却挡不住她眼中大仇得报的喜意。
赵雪辰笑了,笑的泪水蒙漫了视线。
“爹,你看女儿为你和哥哥报仇了,女儿不负程家的风骨!”
她说着,眼前陡然一阵黑,冰冷的凉意将彻骨的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赵雪辰无力的跪倒在雪地之中,却用仅剩的右手攥住了剑柄,支撑住身子。
剑插在雪中,染血的剑穗微微晃动。
她侧头看着自己空落的左边断臂,慢慢转回了视线。
赵雪辰环顾着四周,敌将已死,大局已定!
不知为何,这一刻,赵雪辰竟想起了贺及安。
那个她爱了十二年,追随了十二年,却最终放弃的男子。
他曾说她鲁莽冲动,她不曾反驳。
可现在,赵雪辰想告诉她,自己是程家人,虽不像别家女子温婉贤淑,却也有勇有谋,能堪大任!
她从不负程姓,她也配做他的妻!
可好像做不到了……
无尽的疲惫袭来,赵雪辰慢慢合上了眼。
她跪在那里,一如当初程毅将军一样!
“程将军!”
一声哀恸,战场上还活着的李朝士兵皆跪在地,哭声震天。
他们目睹了程家最后一位将军,也是李朝唯一一位女将军以血洗剑,以命护国……
第十章 大喜大悲
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城,满街欢呼。
南巡刚回的贺及安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喧嚷。
这时,马车停在了太傅府门前。
贺及安起身下车,却在踏上实地时,听清了路过百姓的话:“北疆战事平了!听说那名女将今日就要返京了!”
“可不是嘛,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女将?
贺及安眉微皱,他下意识的想到了赵雪辰。
朝中有几个能上阵杀敌的女子,除了她还有谁!
想着,他本该进宫述职的脚步一转,直奔赵雪辰院子。
可等待贺及安的,是房中桌案上,放着一张已经落了灰的和离书。
而和离书上的日子,恰好是他南下的那日!
窗外大雪漫漫,屋内也冷的犹如冰窖。
贺及安攥紧了拿着和离书的手,怒上心头。
这便是赵雪辰的打算?
串通了爹瞒着他上了战场,还给自己留了封和离书?!
他强压着撕碎那纸的冲动,转身去了邵太傅的书房。
而书房内,邵太傅看着北疆刚送来的捷报,本该高兴的脸上,却满是悲凄。
“砰!”
贺及安直接推门而入,门扇砸在墙上发出轰鸣。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守礼度,可一想到父亲和赵雪辰瞒着自己做出的事,他便再也不能平心静气。
贺及安将和离书拍在邵太傅面前的桌子上,声音发沉:“那个女将,是不是赵雪辰?!”
邵太傅没回话,只是看着贺及安,浑浊的眼中带着莫名的歉意。
贺及安却没发觉,只是怒声发问。“赵雪辰有勇无谋,她如何能领兵?”
“她赢了,大军得胜归朝。”邵太傅陈述着刚得知的事实。
紧接着,他将那捷报放在了和离书上,推到贺及安眼前:“北疆传回的捷报,大军今日到京。”
贺及安却没有看那捷报。
邵太傅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成婚那日你未去接她,今日,你该去。”
贺及安闻言语气讥讽:“这也是您与赵雪辰串通好的?”
邵太傅语气中满是坚决:“快去!”
见他这般,贺及安倏然转身径直出府。
太傅府门前,是一顶花轿和盛大的迎亲队伍。
贺及安冷眼看着这一幕,怒火中烧。
他烦躁的将小厮呈过来的红绸推开,单身纵马朝着城门口去。
也罢,自己是该去看看,看看赵雪辰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当初求来赐婚的是她,如今留下一封和离书的也是她。
雪在地上越积越厚,京城城门大军也徐徐归来。
京城长街中央。
贺及安站在那儿,身后,是邵家的迎亲队伍。
他神情冷漠,心中更是心烦意乱。
虽闻赵雪辰得胜归来,但他仍不觉得开心她有如此才干,只有阵阵后怕。
但在一团怒火中,他又能感觉到一丝止不住的喜悦。
她安全回来了,终究能回来便好。
唢呐声高亢,明明是喜乐,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哀悲难绝!
贺及安不耐回头,想要训斥,余光却瞧见大军已经走来。
他转头在大军中寻找着,却怎么也寻不见赵雪辰的身影。
贺及安眉心深深的蹙起。
不知何时来的邵太傅走到他身旁,神情凝重。
贺及安瞧着有些不解,刚要问些什么,就见那群大军慢慢朝两边散开,中间的两副黑棺渐渐显露在人前。
贺及安眼眸一震。
铺天盖地的白雪之中,左边那副黑棺之上赫然刻着三个字——“赵雪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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