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朝,京都,万古茶楼。
贺府大房的掌事婢女秀儿蹑手蹑脚地走到茶楼雅间门口,运足了气力,一脚将雕花木门踹开。
木门内,贺府大少爷贺瑾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心上人,被这“砰”的一声吓了一跳,立刻挥舞衣袖,遮住了心上人的脸。
秀儿指着自家大少爷的面门,声大气粗的破口大骂起来。
“大少爷,您和大少夫人的婚事乃天家御赐,这成婚才不到一个月,您就背着大少夫人与楚二姑娘搂搂抱抱,您将夫人至于何地?将天家至于何地?”
贺瑾被骂得面红耳赤,激愤极了,一边护着心上人,一边急忙否认。
“我、我没有!是我见杳杳在此喝茶,过来说两句话,你们莫要牵扯无辜的人!”
秀儿指着被大少爷牢牢护住的安阳侯府二姑娘楚杳,破口大啐。
“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窗户房门紧闭,下人不在身边跟着,还说不是私会?楚二姑娘您好歹也是侯府嫡女,您自己说,这般行径不是勾引我家大少爷是什么?”
秀儿中气十足的呵斥,引来了无数人蜂拥而至。
楚杳紧咬贝齿,眼泪凝聚在眼眶之中,张口欲言,又被围观人打量的目光盯得无地自容,两手不安分的拽着裙摆,气恼又羞愧。
秀儿见状,恶毒的望着楚杳。
“楚二姑娘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敢做出这等沉塘的丑事,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省的连累了安阳侯府的名声!”
她说的慷慨激昂,见身后的大少夫人萧容瑾始终无动于衷,更没有如往常一样,露出气得要杀人的模样,眸子转转,再次火上浇油。
“夫人,眼下边塞战事如火如荼,萧元帅正殚精竭虑,您不用再委曲求全了!咱们今日人赃俱获,在座的都是见证,即使闹到了圣上跟前,也是您占理!”
围观的人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了这场捉奸戏码里的受害者——贺府大少夫人萧容瑾的身上。
萧容瑾的目光落到贺瑾和楚杳身上,嘴角挑起一抹弧度。
前世,这二人被她“捉奸”于此,女的羞愤地跳窗而下,虽然没当场摔死,却在两个月后郁郁而终,男的呢,得知此事后悲泣不绝,当夜就上吊殉情追随而去。
她措手不及的成了寡妇,所有人都责怪她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却无人知晓,她也是被人刻意引来看戏的无辜人士。
今生,她选择保住这两个人的小命。
反正这门婚事本就是圣上畏惧手握兵权的父亲,以赐婚为由,将她强留在京做人质的手段,她迟早也要同贺瑾和离,不如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萧容瑾盯着表面上替她出谋划策、实则挑唆拱火的秀儿,轻飘飘的开口。
“我好端端的在隔着一条街的地方逛兵器铺子,你这丫鬟非说这茶楼上有上好的糕点,硬拉着我上楼,然后独自演了一副捉奸的戏码,我就好奇了,你一个小小丫鬟,怎么如此神通广大、未卜先知呢?”
秀儿被这几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凝在原地。
萧容瑾不是将门虎女,向来性格凶悍吗?如今撞见夫君和青梅竹马私会,应该会勃然大怒、立马拔刀相向才对,怎么突然就对着她发难了?
“奴婢、奴婢是今早瞧见大少爷正鬼鬼祟祟的收拾行李,猜到大少爷今日肯定是想要私奔,所以才好心拉您过来阻止的。”
萧容瑾静静矗立,轻轻的转着手腕上的银镯子。
“你不是我的贴身婢女吗?为何眼睛成天长在大少爷身上呢?罢了罢了,暂且不提这个。只是,你说私奔就私奔,总要拿出证据才行不是?”
秀儿闻言,立刻就走到雅间的一个位置翻找起来。
萧容瑾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前世,秀儿背后的那个人,的确用这招坐实了贺瑾楚杳私奔的事实,幸好今生,她早有准备。
就在秀儿忙着“捉奸”的时候,她已经命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行李给偷走了,为了以防万一,还将窗户给弄坏了。
所以,这行李今日是找不出来了。
她挺直脖颈,傲然于人群,“秀儿,你来到我身边,我自问待你不薄,但你怎么就诚心不让我好过呢?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却千方百计的想把事情闹大,我倒不知,你安得什么心?”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纷纷议论起来。
“贺家大少夫人说得对啊,这丫头一上来就踹门,直接给贺大少爷扣上私奔的帽子,如今却连证据都找不出来,细细想来诡异的很呐!”
“你还看不出来?这小丫鬟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贺家大少夫人可是萧元帅的独女,一怒之下打杀了贺大少爷都有可能。”
“谁说不是呢?这贺大少爷是贺次辅原配嫡妻留下的嫡长子,可不是如今贺家太太的亲生儿子。”
萧容瑾余光发现,贺瑾的眼神开始动摇,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不枉费她特意安插了自己人,躲在围观者里搅乱了这趟浑水。
有些真相,从她嘴里说出来,贺瑾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因此只能借着其他的人嘴说出来。
秀儿不甘心违背身后真正的主子的命令,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就被萧容瑾瞬间冷冽的目光阻止。
“闭嘴吧贱婢!你诬陷大少爷在前,冒犯楚二姑娘在后,以下犯上,口出狂言,辱骂侯府!来人,拖出去打死!以还大少爷与楚二姑娘的清白!”
话音落下,就有魁梧侍卫走进来,不由分说地狠狠一巴掌扇到秀儿的脸上,将她打得跌坐地上。
秀儿不可思议的捂着脸,心头慌乱,害怕极了,撑着身子节节后退,搬出了自个儿的底牌靠山。
“夫人,您不能杀我,我可是大太太送给您的管事丫鬟,我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大太太肯定会怪罪您的!”
回应她的,是萧容瑾如同看蝼蚁一般的冰冷眼神。
“大太太怪罪我?怪罪我什么?怪罪我处置了一个毫无证据就诬陷主子的贱婢?”她冷哼一声,又道:“你敢做出这等事,就不用想着活命了。”
萧容瑾嘲讽的笑起来,“都杵着做什么?拖出去,就地正法!”
秀儿浑身发抖,拼命挣扎,惊叫起来:“是大太太!是大太太吩咐奴婢这么做的,奴婢也是听令行事啊!”
果不其然,这场捉奸的戏码是大太太王氏设的局,目的就是借她的手处置贺瑾,好给她亲生儿子铺路。
萧容瑾注意到贺瑾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就准备再加一把火,让他彻底看清这位继母的恶毒心肠!
“你的意思是,大少爷和楚二姑娘会在此处偶遇,都是大太太的安排?也是大太太吩咐你引我来此,再想办法激怒我,最好让我能提刀捅死大少爷?”
秀儿眸子闪烁,不敢答话。
萧容瑾丝毫不给她如何思考圆谎的空隙与机会,“拖出去,就地正法!”
秀儿吓得肩头颤颤,对上萧容瑾骇人的眸光,顿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了一句:“是!”
贺瑾咬牙,忍不住开口质问:“真的是母亲让你来陷害我的?”
秀儿想张口辩解,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启齿,若是让大太太晓得了,她会被剁成肉酱的!
“是与不是,回去对质即可。留她一命,绑起来带回去审问!”
萧容瑾立刻发号施令,让人将秀儿绑了,带回去审问。
贺瑾看了一眼萧容瑾,自成婚以来一直别扭的眸色中,罕见的带了点赞同和欣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始终躲在他身后的楚杳见此情形,撇过脸拭泪,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容瑾转着手腕上的银镯,眸光深重。
前世,楚杳这个玻璃心就是因为受不住闲言碎语而跳楼的,若是今日让她自己回侯府,万一再想不开的找个沟渠跳下去,今日这一切就白干了。
所以,她登上茶楼之前,就已经吩咐人去给她的长兄楚妙送了信,让他赶紧过来接走妹妹。
只是怎么这人这么磨蹭,到现在还没来呢?
“让开!”
清冷的声音冷幽幽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的望了过去,眼睛都瞪直了。
来人生的星朗如月,风姿卓卓,俊俏与雅致在他身上得到了极好的融合,正是安阳侯府的世子——楚妙。
楚妙是京城里有名的病秧子,自幼便身体不好,一年十二个月恨不得卧床十一个月,鲜少有人见到过他的真容,没想到真人如此英俊。
楚妙是个极聪慧的人,一看这场景,就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抬手叫妹妹。
“让你过来买个糕点,给姨母庆贺寿辰,结果耽搁如此之久,姨母还在宴会里找你呢,还不快些跟我回去。”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都明白了过来,感情楚杳和贺瑾二人还真是偶遇。
萧容瑾见楚妙十分配合,顿时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错开和他眼神的交汇,转身看向贺瑾。
“贺大少爷,咱们也回府吧。”
从茶楼下来,萧容瑾登上旁边的马车,挑开窗帘缝隙,望向正在下楼的兄妹二人,眸色复杂。
前世,楚妙匆匆赶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摔落到面前,他抱着口溢鲜血的妹妹,抬眸望着她的眼神,冰凉且满含杀意,让她再世为人也始终忘不掉。
楚杳死后,楚妙更是像疯狗似的咬着她不放,看她明着扶持小表弟十三皇子,自己就暗中投到对家十一皇子的阵营里。
处处与她争锋相对,使袢子,唱反调,斗得她和小表弟差点功亏一篑,若不是十一皇子自己抽风,把他搞死,谁是赢家还不一定呢!
今生,萧容瑾可不想再惹怒楚妙这个死对头了,只要保住楚杳不死,楚妙就会继续做他的病美人灯。
与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大少夫人。”
一串糖葫芦落到她的眼中,萧容瑾愣了下,旁边贺瑾的声音响起,“见你一直看那卖糖葫芦的,就叫人去给你买了。”
萧容瑾接过糖葫芦,最后望了眼楚妙、楚杳兄妹,放下了帘子,盯着红色的糖葫芦,凉薄的声音缓缓从嗓中溢出。
“贺瑾,一会儿你给我带点脑子,好好瞧瞧你继母的伪善心肠。”
贺府后院,正堂之中。
三十多出头的贺府大太太王氏,正同满头白发的贺老太太闲话,面上始终挂着笑盈盈的表情。
“大少爷,大少夫人,奴婢还没通禀呢。”
贺老太太见着直接闯进来的萧容瑾,神情十分不悦,满目嫌弃,毫不隐藏。
“还真是个将门出身,丝毫规矩都不懂!”
王氏的目光绕过萧容瑾,落在她身后的贺瑾身上,极其关切的询问:“瑾儿,你衣裳怎么湿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可别着了风寒!”
贺瑾见王氏如此担忧的样子,又想着适才快要被逼死的楚杳,抿紧了嘴,微微朝后退了半步。
萧容瑾立刻嘲讽起来。
“我看大太太就是想大少爷浑身没一处干净,再拿我做刀,替你亲儿子前程铺路。”
贺老太太蹙眉,“萧容瑾,你疯了?敢这样同你婆母说话!”
王氏捏紧了手中的汗巾子,一副无奈的模样,眼神中满满都是对萧容瑾的迁就,对继子贺瑾的在乎。
“今朝,你不能仗着萧元帅正在前线为国戎马,就在家中肆意妄为,若是传出去,可要坏了你的名声!”
“京城不比塞外,女子贤良淑德才是正经。适才你祖母还说你越发乖巧了,怎么好端端的又玩儿小性了?是不是瑾儿惹你生气了?”
萧容瑾厌恶的盯着她,佛口蛇心,说的就是这王氏。
外面,勇叔已把秀儿押了进来。
秀儿嘴里的布团被拿掉,眼泪鼻涕四流,对着王氏疯狂求救,“大太太,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真的是太恐怖了,居然让她和一群五大三粗的侍卫坐在一个马车里头!那些人的眼神凶狠的如同要把她撕成碎片!
高坐的贺老太太拍桌,“萧容瑾,你是要翻天了!”
萧容瑾充耳不闻,目光始终落在大太太王氏脸上。
王氏娘家乃是兵部侍郎,前世常用下作手段中饱私囊衙门银钱,只要被查,打着亲情牌一次次让她求自己父亲出面平息。
最后,把她一生光明磊落的父亲,活生生给扣上贪污受贿的脏帽子,被北镇抚司的人从边塞押了回来!害的父亲惨死在昭狱之中!
萧容瑾指着秀儿,一字一言铿锵有力,“今日我本好好逛街,秀儿死活拉我去万古茶楼,又非拉着我上了三楼,却是直接踹开了扇门,大太太猜怎么着,里面,正是大少爷和楚家二姑娘!”
王氏惊讶的拽着心口,还踉跄了两步。
她急的撕扯汗巾子,看默默不语的贺瑾,将责骂和维护两种南辕北辙的情绪融合的着实恰当,“瑾儿,你、你着实糊涂!”
她忙吸两下鼻子去,走过去拉萧容瑾的手,语气慌乱又带着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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