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咽下喉间血腥气，冲封珩盈盈一拜，随后抬起头挽着望他，决绝道：“我选流放。”封珩气息一凛：“你可想清楚了，不后悔？”“不悔。”她爱他，极尽虔诚，也可以卑若尘埃。为他死，她也是甘愿的。但她不愿因季灵芝的阴谋染上污浊。她的爱，不容玷污。封珩神色清寒，转身离去前极冷酷吩咐：“既如此，即刻启程去漠北，你好自为之。”云织一愣，即刻？流放乃大罪，需经内阁再三审核，最快也要半月才会驱人离城。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她走？凝着他沉沉的眼，云织不知怎的就想到他对季灵芝的温柔，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了季灵芝，违背公道，把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扣给自己，其他的……还有什么不能做？“好自为之……”云织仿佛嚼着这几个字，凝眸忍泪，低哑问他，“你当真希望我好吗？”封珩未答，冷淡转身离去。这一瞬，云织明白，自己这一走大约就是永别了。压抑多年的情愫像是冲破了闸门，怎么也止不住，云织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追出去扯住他的衣袖。她仰望着他，最后问上一句：“你可曾……对我有一丝半点动心？”封珩一点点抽回衣袖，冷冷吐出两个字：“从未。”云织眼中的光彻底熄灭。直到封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云织那憋了许久的腥甜猛然吐出，殷红的血顺着白玉石蔓延，触目惊心。一旁的侍卫都于心不忍，声音轻缓道：“六公主，该上路了。”云织穿着单薄的春衫，失魂落魄跟着远行。走出国师府，回首望宫门。流放之罪，必上达天听。认罪书，也是父皇默认的吧。云织忽然想到小时候，外祖父出征前抱她回宫，站在宫门前依依不舍说：“皇家凉薄，可怜我的织织，又要回到这吃人的皇宫独自过活了……”那时候她不解，虽然她从小没了母妃，可她还有父皇，还有很多伺候的宫人啊。而今才知道，自己这个公主……就是个笑话。出了城门，云织才发现郊外早已百花齐放。仲春之极，日光充沛。云织伸手想让光芒停留在手上，却只握了一把冷风。她颤抖缩回手，喃喃道：“这天，可真冷。”身侧侍卫擦汗的手一僵，心想：不是天冷，是六公主身子太差了，不用到漠北，她能熬出三十里地都已然勉强。几人正要重新启程。这时，城门那边，婢女阿月骑马奔来，慌张喊道：“公主，不好了！老将军听说你被流放，提剑杀上瞭望殿了！”云织心头一跳，外祖父不是镇守边关？他怎么知道她被流放？第六章三百三十杖城门外，此刻气氛僵持。云织心急要回，却被侍卫拦住：“六公主，流放之人无诏不得返城。”阿月挡在云织面前，立刻掏出一枚金色令牌：“皇后有令，六公主速回皇城，尔等不得阻挠！”云织松了口气，冲阿月点了点头，跨上马就往回奔。回城，是逆风而行。云织心脉受损，又被蛊毒侵蚀，根本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一股冷风灌来，血腥翻涌冲得她脑海一阵昏黑。她咬唇强忍，外祖父戎马一生，为云国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决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伤害！不久，云织终于来到了瞭望殿，下马后，她再也撑不住，一口鲜血吐出。她只匆匆用手背擦拭，就急切奔向正殿，慌张无措的她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路进门太过顺利。十步，百步……她终于到了。推开殿门，她一眼便见到了单膝跪在蒲团上的封珩，可还未等她多看一眼，就听他压抑吼道：“滚！”云织一慌，匆忙奔过去解释，“夫君，我外祖父他——”话未说完，云织惊得一颤，他半张脸竟然布满诡异的纹路，双目猩红，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夫君？你——唔！”她被封珩一把压在身下，所有的话被堵在唇间……殿门在封珩一击之下，骤然关闭。云织如同一朵雪塔山茶，被压在透窗而入的春光下，被春风扯开一层层白色花瓣，尝尽了甘美鲜甜。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受她的控制。云织从前看书，那些诗词里偶尔描述的风花雪月，醉人美好。她从前会羞红着脸想：夫君郎若清风，和他在一起应当如此。如今她才知道，那都是骗人的。昏昏沉沉间，云织疼晕了过去。恍然间她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馨香，她极力想睁眼看一看，意识却越来越沉。之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织忽然被一桶冷水泼醒。她虚弱睁眼，却发现她竟然躺在金銮殿内！思绪还模糊，就听得父皇怒吼，“逆女，你可知罪！”云织彻底清醒，这才发现金銮殿围满了人，他们一个个，皆用一种十恶不赦的目光盯着自己。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封珩眼里的冷酷森寒。从前也就罢了，可她如今都是他的人了，他为何还这般漠然？是不是先动情的人，就活该被随意践踏？云织忍痛撑起身，冲高座上的父皇行了一个君臣大礼：“恕儿臣愚钝，不知何错之有！”话音一落，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云织，你本流放，却派婢女偷盗本宫令牌私自回城，祸得国师差点做火入魔，你的婢女都已经招了，你还不认罪？”一块令牌被扔在云织脚边，正是阿月给她的那一块。云织不可置信望向皇后身侧的阿月，可阿月却躲闪着不敢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皇城，她唯一信赖的人也背叛了自己。什么外祖父闯瞭望殿，一切不过是骗局。云织挺直的腰一点一点软了下去，她低笑了一声，眼泪却瞬间流了下来：“多可笑，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步天地？她不过，是爱了一个人。云织没有辩解，落入他人眼中便是默认罪责。“既已知罪，便该伏法。传朕旨意，六公主云织目无法纪，为祸国本，按律杖责三百三十杖，拉下去行刑！”三百三十丈，一个正常男子都撑不过。云织心脉受损，这板子打下去，必死无疑。可她却没有半点波动。只遥遥望着封珩，过往一幕幕闪过，每一帧都定格在他冰冷的背影。无论她做了什么，无论她被怎么样，他都不会在意。就算她死在他面前，他应该也不会有半点波动吧。算了，就这样吧。不爱便不爱。死便死吧。云织被侍卫架到高高的台阶上，刑罚官举起血红的木杖：“打！”云织闭眼，与此同时，一道苍老穹劲的声音自宫门口传来：“慢着！这罚！老夫来领！”云织睁眼回头望——那鬓发凌乱，风尘仆仆奔来的分明是本该戍守边关的外祖父！第7章气绝明明已经心冷心死。可这一刻，云织看着外祖父一步步走来，时光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当年，他也是这样走来，张开有力的臂膀，笑哈哈抱着她，对她说：“织织，外祖父来接你了！”光阴如梭，一梭又去一梭。旧了当年的记忆。老了当年的人。如今，云织看着眼前已然鬓发灰白，身躯也已经年迈的外祖父。热泪瞬间夺眶而出：“您不该来……”臣子戍守边疆，无诏不得入皇城，父皇一定会借机责罚。果然，一脸怒容的云皇走出，斥责道：“楚南！你身为戍边将军，却知法犯法，私自入京，可知罪？”可外祖父却只是撩袍跪地：“臣知罪，但臣孤苦一生，早年丧妻中年丧女，如今只剩下六公主这么一个血脉，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云织一疼，心仿佛被狠狠揪住。外祖父从前跟她说，外祖母和母妃死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他愧对她们。可他常年在外征战，护的是整个云国的百姓。又何错之有？这时，外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望圣上开恩，允臣代六公主受罚！”“不！”云织想要阻止，却被侍卫押跪在地，如何挣扎都无用。最后只来得及抓住外祖父的衣角，她用力到指甲尽断，抠出了血也不愿放手：“不要……外祖父，求您别去！”可楚南却只是像少时那般哄道：“织织听话，等会儿你闭上眼睛就当睡一觉，等你睁开眼外祖父就回来了。”云皇发话：“爱卿既执意如此，朕便全了你这份心，来人！给楚爱卿上刑！”“不——不——”任由云织如何撕心裂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祖父褪了铠甲，上了刑台。板子随即而落，一下下仿佛砸在云织的心上。那鲜红的血充斥着她眼。云织回头求封珩：“国师，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认，求你为外祖父求求情好不好，他为国为民一生，不该受此责罚……”可封珩只冷漠退后。他不救。云织又求向云皇：“父皇——”然她一开口就被打断：“云织，你睁大眼好好看着，若不是你恶毒无耻，楚南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都是你害的。”云织呆怔了瞬，望着云皇眼里的志得意满，终于明白：求饶没用的。他们巴不得外祖父死。不远处，板子还在落下，一下比一下有力，外祖父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云织从来没有恨过人，如今却恨不得杀人。她忍回眼泪，在侍卫的押跪下尽力挺直了背脊。云织视线一一扫过殿内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一字一句恨道：“若今日我外祖父死在这里，你们就不怕边关三十万铁骑踏平皇城，血洗皇宫为他们的将军报仇吗？！”云皇脸色一变，这才抬手停了刑罚，摆出一副忧心为难的样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楚爱卿虽然犯了错，但念在他劳苦功高，小惩大诫一下即可。”“小六，你带楚爱卿去医治，从前的事就此作罢，但若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了你。”云织听着只觉虚伪。可此刻她顾不上其他，忙扑到重伤昏迷的外祖父身边。看着他背上的鲜血，云织手足无措，只能将人扶靠在背，一步一步往宫外挪去。将军府内。久病成医的云织，颤抖着给外祖父把脉。却在探得脉象的那一刻，脸色大变：“蛊毒？！”云织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可还是如此。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从来没有那一刻这么绝望：“怎么会这样……”心脉俱断，半步气绝。外祖父分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赶来皇城，就为了救自己。她怎忍心看着外祖父死？云织忽然想到她也曾中蛊毒，自己吃过那么多压制蛊毒的药，又与封珩灵修过，那她的血对外祖父会不会有效？想到这儿，她毫不犹豫拔下发簪朝自己的手腕划去，却不想竟半途被挡住。“织织，不要做傻事……”楚南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很虚弱，可握着她的手却分外有力，“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回皇城的时候，我就知……这一次出不去了。”“外祖父，不会的，我能救你的。”云织一句话哭噎得断断续续。楚南抬起颤抖的手，替她拭泪，“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云织哽咽摇头：“只要您在，我怎样都不苦。”“织织啊……”楚南眼中满是不舍和遗憾，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地图塞进云织手中，声音越来越虚无：“至多两日，三十万楚家军就到了，我的织织……再不会受半点委屈！”云织眼前被泪模糊，忙应：“我知道，我都知道……外祖父，我们先治病好不好？”可这一次，外祖父再也没有回答她。寂静无声，恐慌蔓延。云织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什么都没有了……一瞬间，好像天崩地裂。云织想抬起双手去他将人叫醒，才发现，外祖父宽厚的掌心一直紧紧捂住她的手腕。哪怕至死，也都没有放开！第八章为谁而死霎时间，将军府内萦满了哭声。门外，封珩听着里面云织绝望的哭声，心陡然一紧，竟不敢开门进去。暮春三月，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封珩望着徐徐渐落的雪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立刻转身赶回瞭望殿。楚将军殁，三月飞雪，云皇为掩自罪，下令厚葬楚南。云织一身孝服，正要去送葬，可季灵芝却带着一道圣旨拦住了她。“陛下说了，六公主云织不孝不义不洁，不可送葬，即日起，剥夺其公主封号，贬为庶人！”云织不可置信，云皇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自己是外祖父的唯一血脉，怎能不去送葬？季灵芝见云织不动，直接把圣旨扔在她面前：“话我已带到，就不打扰了。”说完她转身就走，口中还嘀咕：“这个时候师兄应该在国师府吧……”闻言，云织眸光一动，待人走后，从后门去了国师府。封珩是国师，他一定有办法让她跟着送葬。一炷香后，云织气喘吁吁来到国师府的偏门，欲去书房找封珩。但没想到，竟在经过花园时撞见了往过走来的封珩和季灵芝。她正要上前，却听季灵芝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如今云织血亲死绝，云皇也和她断绝关系，你的生死情劫算是解了，什么时候同她和离？”云织脚步一顿，什么叫她血亲死绝，算是解了他生死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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