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颂咬咬牙,决意死不承认。
“朕只是在说近日朝堂上那些,对朕以女儿身继承皇位不满,还背地里使绊子的奸臣小人,实在可恶。” “而日夜操劳、为国为民、高风亮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丞相大人哪里能跟佞臣沾上一点点边呢?” 楚云颂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吹捧,没注意夜未明明暗交错的眸光。 要不是情景不太对劲,她都想为这番急智点个赞。 昧着良心拍完马屁,楚云颂这才敢抬头,悄悄地想要看上一眼夜未明的反应,却差些被惊吓到弹跳而起。 不知何时,夜未明已然缓缓踱步向她走来。 你……你别过来啊! 楚云颂紧张到闭上双眼,双手攀附两侧,纤瘦的身影快往龙椅里面缩成一团。 依旧察觉到阴影覆盖而下。 随即一股似天外云气般的冷香浸润入鼻端,这味道太过好闻,楚云颂忍不住轻嗅了一下,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儿。 但彼此的距离近得实在有些骇人,来不及反应,求生的本能让她抬起左手。 下一秒,手腕处却隔着衣袖被稳稳扣住! 楚云颂屏住了呼吸,心跳欲停。 这男人莫不是一言不合便要……当场弑君?! 怕到极致反倒生出一腔孤勇来,楚云颂视死如归般睁开双眼,打定主意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谁料身前正居高临下的人并未看她,伸出的右手,也并未如设想中那样扼上她的脖颈,而是向上,抚过了发髻上将要松脱的一支衔珠钗,正了回去。 …… 她愣在了那里,搞这么大架势,只是为了这个? 下一刻,传说中冷酷狠辣的男子不知为何,忽然就笑了。 仿若冰雪消融一般,这位不笑时如高悬明月,冰冷不可及的丞相大人,瞬间连眉眼都鲜活起来,竟有几分春风拂面之感。 楚云颂晃神过后,开始陷入深深的怀疑。 这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她了吗? 夜未明唇边的笑意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总算让这张清俊不似凡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 “那臣就,谢过陛下的赏识了。” 究竟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楚云颂眨眨眼睛,磕磕巴巴道,“不……不客气,朕一直都很欣赏爱卿……” 夜未明的笑意更深,松开手,直身站立。 手腕衣袖处没了那冰凉的触感,楚云颂才惊觉,方才夜未明的行为是有多越界,她竟也忘了挣开。 如今劫后重生,楚云颂面上不显,心里可谓是松了一大口气。 自己这条狗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夜未明从衣袖中抽出一卷明黄锦帛,摆在案牍慢慢摊开,楚云颂凑了上去看。 楷体是大周皇朝的官方字体,就是繁体字,单独拧出来她倒能辨认个七七八八,连在一起就…… 好像是在列举罪状。 重的有欺君罔上,私通蛮族,轻点的就有车马越过了皇城南门玄武门,娶娼女为妻,后面则跟着十几个官职和名字。 什么尚书省大学士魏和绅,门下省参赞赵干,礼部侍郎,刑部尚书…… “这是什么?” 她茫然地看向夜未明,隐隐约约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浮现。 “既然陛下提到朝野多的是居心叵测之辈,那臣便替陛下,诛除奸臣,整肃朝纲,还大周朝堂一份安宁。” 党争伐异,血洗朝野,必将掀起大周皇朝风暴,记在史书中足够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事情,自夜未明口中说出时的语气,云淡风轻的让人胆寒。 见楚云颂呆住一般,迟迟未有反应,他唇边的笑意尤在,目光清朗地看了她一眼,锐利似刀锋般可怖,带着无形的压力。 “臣已替陛下分忧,拟好圣旨,陛下为何不盖上鉴印?” 玉玺就摆置在案牍的右上角,相传是大周开国皇帝命人用一整块千年寒玉之髓所铸造,触碰上去,冷彻骨髓。 楚云颂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得以拿住这块玉玺。 却依旧克制不住手的颤抖。 太沉重了。 整整十八个名字,十八条鲜活的性命,恰好对应衣带诏当晚,参与议事的十八个保皇派大臣。 “陛下,做错了事,总该要有人承受代价。” 夜未明按下她悬而不决的手臂,重重落上玉玺。 经由自己的手,亲自盖下了这道问斩令,如重锤一记敲在心头,楚云颂触电般缩回右手,怔怔地看着圣旨上的红色方印。 白净的手上,仿佛都是沾了血的,满目血色…… 她想活,比任何人都想,却从没想过要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能不能别……别杀他们?”楚云颂咬唇,用短暂的疼痛换取清醒,以为几句话便能将眼前这个心有七窍之人糊弄过去,是她太天真了,“朕以后不会再弄劳什子衣带诏,免官罢爵也行,抄家流放也好。” “能不能别杀这么多人?” 原本由她创作出的整个天下都是书中虚拟的世界,每一个人,每一只动物,每一束花每一株草,都只是这虚拟世界里的npc和类似道具。 可如今身在其中,楚云颂没法说服自己,这些鲜活的性命,都是假的,本不该存在的。 若真是这样,那她呢? 夜未明不紧不慢拿起圣旨的动作微不可见的停滞了片刻。 “陛下该知道,迟了。” 他将圣旨收回,虚空中隐约有刀剑入鞘的铿锵清吟。 楚云颂喉中泛起阵阵苦意。 也对,如今她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谈何为他人求情。 现在的她要做的是挤出一抹笑,趁机讨好大反派,争取以后就算死也可以留个全尸,可牵扯了好几次肌肉,都僵硬无比。 手脚冰凉,倒退的身形有些不稳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阵阵暖意传来,就如孤寒天地、绝寂深渊的一捧微火。 楚云颂诧异看去,九儿对她绝艳一笑,摇了摇头,一时竟驱逐了渗入灵魂的冷意。 可下意识的,她脑中警铃大作。 转瞬回头,果然对上了夜未明那没有半分表情,清冷淡漠的视线。 “恕臣多言,陛下为一国之君,身系天下万民福祉,长久沉湎玩乐,迟早会荒废朝政,”夜未明顿了顿,淡淡道,“所以身边一些无用的奴才,也该换一换了。” 九儿闻言愤恨抬头,第一次直视着这位只手遮天,仅凭一语就能判定他人命运的权臣,怒火和怨恨在眼中交织,未曾有丝毫遮掩。 “大胆,还不快退下!” 好汉都还不吃眼前亏,这傻孩子!楚云颂脸色都变了,一把拽住了九儿的衣袖,示意他别冲动,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爱卿所言极是,朕今日就将他们遣散出宫。” 夜未明扫了眼她将那两人护在身后的紧张举动。 “所有用这样目光看我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陛下想知道吗?” 楚云颂心里一咯噔。 殿门外进来一队禁军,钳制住九儿七儿,将他二人的双手反扭到后背,再重重一踢膝盖,二人痛得跪伏在地。 夜未明振袖,眼帘低垂,淡漠开口。 “杖毙。” 九儿和七儿被拖出殿外,他们的挣扎,在冰冷强硬的盔甲面前,脆弱而无力。 楚云颂想要追上去,才到半途,被夜未明的一句话,定住脚步。 “陛下当真要执迷不悟?” 楚云颂狠了狠心,双手紧握成拳,目光不再躲闪。 “对!执迷不悟也好,玩物丧志也罢。他们是朕的人,生死就该由朕来定夺,朕命凤相,下令放了他们! 第4章上朝 楚云颂微微扬起下巴,死死咬住后槽牙,倔强地瞪大双眸。 这两人是她带来的,若因她而被夜未明处死…… 可面容稚嫩,谈何震慑力,所能做的,仅有那一腔孤勇,强撑着不挪开视线。 夜未明眸光暗了暗,每踏前一步,就逼得楚云颂退后一步。 直到后背触到墙壁,退无可退。 夜未明的身量很高,还未长大定型的楚云颂,在他的身前,仅到肩头。 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陛下今日为何不去上早朝。” 楚云颂愣了愣,她甚至已经做好夜未明直接提前走剧情,谋逆弑君的准备,听闻此话,下意识如实答道。 “我不想去……” 刚穿过来就去上朝,她是嫌命长,恨不得早日暴露身份吗? 干脆就没动身。 “陛下尚幼,有些事情不分轻重,情有可原,但随身侍奉的人,若不能规劝陛下行事,还让您玩物丧志,臣以为没有留下的必要。” “纵然有罪,也是朕任性妄为,其他人罪不至死啊,凤相大人有大量,此次便饶了他们?” 夜未明对此不置可否,但神色并无先前那般冰冷。 眼看有戏,楚云颂一下就泄了硬撑出来的气势,这所谓的九五至尊身份,关键时候屁都没用。 她转了转眼珠,斟酌道,“杀了他们,不过污了凤相的眼,冬日天寒洗地也很麻烦,还请凤相高抬贵手,饶了这两个奴才,朕保证立即将他们遣送出宫,永不再召见。” 楚云颂说了这么多,夜未明脸上的神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注意到因方才的冲撞,又有些松散的发髻上。 “看来陛下,当真很喜欢那两个奴才。” 楚云颂连忙顺着夜未明的台阶下,“若是不喜,朕也不会选中他们进宫来,自然不忍心见这二人血溅当场,凤相这是答应了吗?” “既陛下喜欢,那自然不能夺您所爱,臣黄昏便派人送二人回来。” 虽有些疑惑为何不现在直接放人,但夜未明亲口做出的承诺意味着什么,楚云颂还是知道的。 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多谢凤相成全!” 暗自窃喜的她,忽略了夜未明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日暮时分。 楚云颂已吩咐下去,遣散所有面首出宫,按照才人份例补偿,也够他们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 就等九儿和七儿回来。 恰好日头刚刚落下去,就有宫人进来通报,丞相将人如约送来了。 楚云颂当即放下手中夜未明刚呈上的糕点,疾步出门去迎。 一出屋内就是天寒地冻,楚云颂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一边却走得更快,少女脚步轻灵,透着难得的朝气,几步就拉开了距离,身后夜未明手里拿着雪狐貂裘跟了出来,一声声地唤陛下。 “九儿?七儿?” 出到殿外的时候,禁军已经走了,白茫茫的雪中,楚云颂冷得环抱双臂,跺脚东张西望。 恰好就有宫女太监在旁,楚云颂随便拦住一人就问道,“九儿和七儿人呢?” 他们神色慌张,像是看过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张口欲言,可终究是不忍,目光落在了楚云颂脚下。 一寸寸低头,挪动视线,楚云颂的颈脖,僵直到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九儿和七儿正匍匐在她脚边,始终保持着趴跪的姿势,一动不动。 也再难动了。 夜未明送回来的不是活人,竟是两座冰雕! 只看到二人的衣衫纤尘不染,始终看不清眉眼,但也足够判定身份了。 楚云颂不愿想,也不敢想,他们是被杖毙后,还是被生生按入水中,凝固成冰。 “陛下……”夜未明追了上来,目不斜视地给楚云颂披上貂裘。 她紧了紧衣领,佝偻着蜷缩取暖。 可为什么越来越冷了呢? 忽然想到什么,她抓住夜未明的手,又急忙甩开,因为那是冰的,而记忆中在殿上少年握住自己的掌心,是温的。 “把他们带走,好好厚葬吧。” 哽住了喉咙许久,楚云颂发现最后能说的,仅有此句了。 四周的宫女太监扑通跪下。 “你们?” 品级较高的一名宫女,双手交叠行磕头重礼。 “求陛下恕罪,奴婢们恕难从命,丞相大人吩咐过,至少要将两罪奴放置陛下的寝殿院外守候,以全陛下厚爱,直到寒冰消融,才准许入土。” 楚云颂冷冷环顾一周。 她早该想到,她的四周,全是夜未明的爪牙。 “陛下!”宫女哀求道,后半句话和其他人一同说出口,“求陛下恕罪!” 楚云颂重重闭上双眸,复又睁开,差些没站稳,踉跄了一步。 “好你个夜未明……” 当真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视皇权于无物。 “好、好、好,”楚云颂三连叠起“好”字,嗤笑一声,“那么就按你们真正的主子所说的做吧,不必来回朕。” 当晚,楚云颂连连做了好多噩梦,半夜惊醒时,仿佛能看到殿外最显眼之处,摆放着两具冰雕,一左一右,才融化到一半。 此后,她便再难入睡了,一人独坐到天明。 这座巨大的宫城,吞噬掉数不清的人命,也吞噬掉人心。 有朝一日,她是否也会和七儿、九儿一样,连死法都决定不了。 冰雕不知何时已被悄无声息地挪走,仿佛从未出现过,夜未明自殿外进来替楚云颂换上冕服。 看着黄铜镜中身着冕服,却无皇帝威仪的自己,楚云颂只觉讥讽。 金銮殿。 整块黄金雕琢游龙遍布的皇座,世间最极致的权力,放置在朝堂最高处,静待女帝君临。 越接近,脚步越是沉重,无形中似乎有冥冥的皇朝社稷气运和重负,一同压在了楚云颂后背。 群臣双膝下跪,行叩拜大礼。 “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宏大雄浑的参拜声回荡在殿内,一时竟有山呼海啸之势。 “众爱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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