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黑暗中,借着小夜灯,看清楚床面。
上面摆满了程诚的照片。
从他幼年,到高中,再到大学。
他的生命轨迹,变成了束缚我的牢笼。
我终于知道,我妈让我这么顺利地进来,甚至住进我和程诚的房子。
是想时时刻刻提醒我:程诚的生命,在二十七岁这年,因为我,戛然而止。
我要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被残忍地剖开。
一遍又一遍忏悔自己的罪行。
我妈要我每一天,都受到良心的谴责和忏悔,是我,害死了最爱我的哥哥。
我不配好好活着。
6
程娇不满意我霸占了卧室。
剪烂了我的衣服。
在我的洗脸巾上涂辣椒水。
甚至往我的被子里藏针。
这所程诚建起来的,独属于我的避风港,被别人肆无忌惮地入侵和霸占。
我好像又回到了程诚不在家的日子。
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妈妈会阻止。
上班前,她会给我戴上围巾,告诉我:「今天早点回来。」
餐桌上,也出现了我爱吃的菜。
这些从程娇出生后,就再也没有过的待遇让我受宠若惊。
程娇先崩溃了,她吃饭的时间摔了碗筷,哭着喊:「她是害死我哥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拾了碗筷,「程时,今天给你哥道歉了吗?」
她盯着我。
直到看到我脸上露出愧疚痛苦的表情,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说的话越来越少。
上班也无精打采的。
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他说我中度抑郁,需要吃药。
他劝我尽快走出来:
「你哥哥的死是个意外,他不是你害死的。」
「想想你所处的环境,如果有问题,我建议你趁早换一个。」
从医院里走出来,我翻开了手机通讯录。
犹豫很久,才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婷婷,有事吗?」
「我想租个房子,你之前在招室友——」
「不好意思啊,我有男朋友了。你要租房子吗?我把中介介绍给你。」
唐婉婷是我高中和大学最好的朋友。
几乎形影不离。
她说,以后你有事,我一定两肋插刀。
只不过毕业后,大家都很忙,就不怎么联系了。
我跟她道了声谢。
她好像很忙,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7
等回到家时,桌上已经摆好碗筷。
盘子里做了我爱吃的可乐鸡翅。
还有我爱喝的南瓜粥。
我一路蹚雪走来,冰冷的手脚终于在进到屋里后,有了温度。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下去东西了。
我去洗了手。
坐在桌子前,妈妈给我夹了块鸡翅,「阿时,趁热吃。」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程娇还没出生。
程诚放学回来,看见我碗里的可乐鸡翅,半抱怨半开玩笑,「怎么她有我没有?」
妈妈笑着敲他的头,「阿时是咱家的小公主,你不许抢。」
鸡翅入口,跟当年一个味道。
我眼眶发酸,默默扒着饭。
眼泪掉在米饭里。
「妈妈,你很多年没叫过我阿时了。」
诊断书就放在包里,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对她和盘托出。
她坐在对面,无动于衷。
「好吃吗?」
我点点头,竭力露出一个笑容,「很好吃,谢谢妈妈。」
她静静地盯着我,说:「那就多吃点,养好身体,活着给你哥赎罪。」
我筷子一停,那股好不容易回归的暖意骤然退去。
妈妈眼底浓郁的恨意不加掩饰地露出来。
「程时,但凡你忘记程诚一秒,都是该死。」
我的手机静静躺在桌子上。
中介的通话亮着。
我妈接了我的电话。
「妈,我——」
她摔烂了我的手机,抓住我的头发,逼迫我看着满屋子的程诚遗照,歇斯底里地喊:
「程时!你害死我儿子,有什么脸逃跑?」
「我们给你吃,给你穿,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我和你爸该死吗?」
「我们全家该死吗?」
「你有没有良心?」
剧烈的疼痛感将暖意狠狠扯出我的身体。
将我重重摔回现实。
是啊,我把程诚害死了。
这个事实宛若利刃,反复地捅进我的躯壳。
直至千疮百孔。
我被打得头破血流。
缩在角落里。
妈妈跪在厨房的地板上哭嚎。
家里乱了套。
程娇打电话把一群亲戚都喊了来。
他们围着我妈,七嘴八舌指责我的不是。
爸爸回来了,替我包扎了伤口。
「你妈妈有严重的抑郁症,程时,别再刺激她了。不管怎么样,她曾经为了救你,被车撞,腰现在还落着病根。希望你看在以前的份上,顺着她一点。」
「就当……爸求你。」
他哭了。
一个大男人,在程诚死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虽然不经常在家,可是每次带回来的礼物,总是有我的一份。
我攥紧了手里的报告单。
倾诉的欲望顷刻湮灭。
是啊,妈妈比我严重。
我还年轻,可以挺过去。
8
最近我整日整日失眠,做梦,抑郁症好像又加重了。
大把大把的药吃下去,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还要每天面对妈妈的责问,程娇的怒骂,爸爸的冷漠。
我想,我应该尝试搬出去。
医生说,离开这个环境,会对病情有帮助。
我给唐婉婷打了个电话,想起她前段时间说,她想找人合租。
在这个城市里,她算是我不多的朋友了吧。
那边好像在开会。
电话被飞快挂断。
再次打回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阿时,你生病了?」
「嗯,抑郁症。」
唐婉婷当即开车来接我。
「阿时……」
远远地唐婉婷喊了我一声。
她解释说,她本来想让我去她家住一阵子的。
可是前不久刚认识的小男友要搬过来同居了,不方便。
她劝我:
「你是跟父母吵架了吗?要不跟你爸妈服个软,天底下哪有跟亲生孩子过不去的父母?」
我的手一抖。
唐婉婷并没有发现。
她坚持开车把我送回了家,在玄关处,看到了一张合照。
是我踮起脚在亲吻程诚。
唐婉婷猛地看着我,「你和……你哥?」
我抬起眼睛,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难以置信和一点……微妙的厌恶——
我知道。
唐婉婷有个哥哥,从小就对她毛手毛脚。
所以我和程诚的关系,在唐婉婷看来,恶心至极。
「我……不是亲生的——」我想解释什么。
唐婉婷猛地站起来,甩开我的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解释的话塞在喉咙里,我没有拦住她。
我已经习惯被所有人曲解、抛弃。
程诚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9
我在按时吃药。
梦见程诚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梦醒之后,被程诚用爱填补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痛彻入骨。
几天之后,一条聊天记录在当地疯传。
我刚上班,就接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或同情,或嘲笑,或厌恶。
我和程诚的聊天记录被发到了网上。
事情被肆意地歪曲,编造。
一夜之间,出现了十几个不同的版本。
更有人说,我爱上了自己的亲哥哥,害死哥哥不说,还把亲妈逼出了抑郁症。
下面好多人骂我恶心。
这天我在上厕所,外面两名同事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
「你知道程时那件事吧?以前她工作最努力,领导很看好她的。这下全都白费了。」
「跟家人处不好的人,怎么可能指望她处理好同事关系……啧啧……和她亲哥……真恶心。」
声音渐渐走远。
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
和唐婉婷一起,每天被人欺负。
身后没有家人。
身边没有朋友。
当一个人朝你泼脏水的时候,你可以泼回去。
当两个人这么做的时候,你可以大声自证清白。
当千千万万的人这么对你,那么你就是错了。
无力的辩驳终将淹没在舆论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我被孤立了。
每天回家,是妈妈窒息的哭泣和逼迫。
上班后,是同事和上司的刁难和嘲笑。
我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
大概一星期?
唐婉婷给我打来电话,语气歉疚,「阿时,对不起,那天是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
她松了口气,「那我改天请你吃饭啊。」
在挂掉电话的前一刻,我哭了,问:「婷婷,就今天,行吗?」
唐婉婷真的很忙。
哪怕是吃饭,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
这家店的烤鱼,我以前总和程诚来。
程诚会给我挑好刺,鱼肉放进碗里。
这次,换我给唐婉婷挑刺了。
等她挂掉电话,她盯着满满一碗鱼肉愣住了,「阿时,你不用这样——」
「没关系,程诚做过,所以我也想试试看。」
唐婉婷眼底闪过挣扎。
手机又响了,这次,她直接摁掉了,「待会想去干什么?」
「看电影吧,喜剧。」
「好。」
10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程时笑得很开心。
几度笑出了眼泪。
唐婉婷觉得,那个说程时抑郁症的医生,一定是误诊。
因为程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电影散场,外面下了雪。
程时脖子上围着程诚送的围巾,扬起脑袋,看着昏黄灯光下,扑扑簌簌落下的大雪。
她眨了眨眼睛,「婷婷,等到月底发工资,我就能租个房子了。」
原来她这么晚不回去,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
11
客厅里静悄悄的。
以往这个时候,妈妈已经睡了。
可是此刻,她坐在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
面前摆了一些东西。
我走过去,喊了声:「妈……」
走近了,才看见她面前是一沓子情书。
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她逐封拆开,放到我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哥哥给我的情书。」
妈妈眼睛红了,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她颤着手,好几次都拆不开。
最后把一沓子信摔在我面前。
「这些是什么?」
像质问,又像一个母亲绝望的悲鸣。
「为什么我每次想好好开始的时候,你就要用这种恶心的方式刺激我!」
她朝着我大喊大叫。
「对不起,我锁在柜子里了——」
她掐着我的胳膊,拖到面前,将皱巴巴的纸展开,「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不许出错。」
整整三个小时。
宛若凌迟。
最后,我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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