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惨白的闪电打在台灯下的手稿上，那些漂亮的字体开始扭曲变形。
顾景颜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
有人在急促地敲门。杂乱而又剧烈的响动混在大滴大滴的雨点声中，宛若惊雷。
“沈端？”女孩透过猫眼看到了浑身湿透的男人。
他偏长的黑发湿漉漉地垂附在脸颊两侧，遮掩住分明的棱角。本就白皙的脸庞在幽暗灯光的衬托下，更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
这样的沈端有些陌生。在暴雨之夜，他淋得彷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以顾景颜和他的关系来看，她想不出沈端狼狈到访的理由。
轰隆隆的雷鸣声打断了女孩的出神，她打开门，看着来人似有些迟疑。
门外的男人直直地看着她，眼睛因为进了雨水而有些睁不开，但隐约又透着忧惧的光芒。
顾景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请他进来。
来人失魂落魄般地在沙发上坐下，湿透了的白衬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女孩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转身去拿了干毛巾给他。
“咖啡还是茶？”看着出神的沈端，顾景颜觉得他需要点什么东西提提神。
“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来点热巧克力好么？”高大的男人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我觉得有点冷。”
顾景颜皱了下眉，热巧克力？沈端他一定是外国小说看多了。她想起来昨天到超市买的巧克力味的打折奶茶，心想或许可以用那个凑合一下。
把泡好的奶茶端给沈端，顾景颜坐在了他对面。
“你拿到手稿了。”沈端捧着奶茶，低头轻轻吹着热气，没有看她，却是语气确定地说道。
女孩有一瞬的迷茫。
“你这么晚冒着雨过来就是要说这个？”她不理解。
“把手稿给我。”沈端突然站起身，投射下的阴影完全覆盖住了顾景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顾景颜有些火了，她也站了起来，就是仰着头低人一等似乎少了点气势，“我不知道你抽的哪门子的疯，大半夜的你一个落汤鸡来我家问我要东西？”她抬手指向门口，“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其实他们算不得多么相熟，要不是跟着沈端蹭吃过几顿饭，看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有点可怜，她也不至于引狼入室。
“顾景颜！”沈端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力气大得叫人吃痛，“我没办法跟你解释，这全是一个错误。那份手稿是我的，是我放在书里的。”
顾景颜困惑地看着他，沈端不该是这样子的。她对自己在大半夜放进来一个陌生人的行为表示万分后悔——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刚才那道闪电劈着了。
“我曾经希望你看到，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所以请你物归原主。” 沈端抓着她的力道放松了一些，却仍是没有放手。
“物归原主？”顾景颜冷哼了一下，“所以说破坏那本《语言哲学》的犯罪分子就是你了？”
犯罪分子？沈端被气笑了，“对，就是我，明天我就去买一百本《语言哲学》捐给图书馆。可以了吗？”
“不可以。”女孩使了下劲儿，却没能挣脱，“沈端你放开我。”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端松开了紧抓着的手，“我只是……”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有些懊恼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大概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顾景颜也神色不豫地看着他，大脑里却在飞快地捋着今晚的事儿。
手稿。
她用余光瞟了下窗户下的书桌，沈端想要的手稿就放在那里。在他到访之前，她刚打开那份手稿，仅仅看了一个开头。
这是她从图书馆里找到的。就像沈端说的那样，似乎是早有预谋。
顾景颜是 Z 市图书馆的管理员，平时主要负责图书整理，偶尔也会在前面做做借阅登记的工作。她和沈端就是这么认识的。
说回那份手稿，它当时夹在美国哲学家 A.P.马蒂尼奇编纂的那本厚厚的《语言哲学》一书之中，而这样的书多年来都绝少有人问津。
那本书中间有一部分的书页被很小心地撕掉了，空出的间隙正好可以用来放置那份手稿。
顾景颜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信心十足。她很确定一个月之前的定期审核中这本书里并没有发现异常。而从那次检查到她无意中发现手稿的这天，其间没有任何人借阅过这本书的记录。
所以真的就是沈端搞的鬼？有点意思。
女孩抱着手臂玩味地笑着。沈端把自己重要的手稿藏在了一本根本没有人会看的书里，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被勤恳敬业的本图书管理员我发现了。
可以趁机敲诈一笔？顾景颜歪着头，思考着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其实他们私交不深，偶尔一起吃过几次饭而已。沈端请客。顾景颜之所以会答应，也无非是被美色所惑。不掺杂任何想入非非的男女关系，她只是把沈端当成了自己美的原型而已。
作为美学系的毕业生，Z 大欧洲文艺欣赏课的兼职讲师，顾景颜对于美的追求是异于常人的。
这会儿，她天马行空的思维就又脱离了手稿，飘回到了欣赏天生英质的沈端身上。
许是沉默了太久，又许是顾景颜一直盯着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沈端抿了抿嘴唇，终于开了口：“所以，我可以拿走那份手稿了吧？”
“不行。”女孩挑了挑眉，“我才刚看了个开头，还蛮有意思的。看完了再还你。”
沈端瞬间变了脸色，深琥珀色的瞳仁变得冷厉非常，“这不是一般的故事。如果你卷进来……”他皱着眉，住了口。
“如何？”顾景颜反而被挑起来好奇心，“反正无聊，我还真想玩一下，这个游戏。”她单手托腮，兴味很浓的样子。
“你会后悔的，”沈端再次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女孩坐着的单人沙发两侧，俯身看着她。
顾景颜咽了口口水，这样的压迫感让她有种莫名的紧张。
“不要看，顾景颜。”沈端突然抬手覆上了她的眼睛，一瞬间隔绝出来的黑暗让女孩的心脏怦怦直跳。
她听到沈端轻声叹息着，语气无奈又破碎，“只是晚了一步，只是……”
黑暗之中，顾景颜一动不敢动，她不知道沈端在遗憾着什么，悔恨着什么。她只是感觉到了他的伤心，冷意从他覆住她眼眸的手透了进来，漫向她的头脑，她的四肢百骸。
良久之后，沈端放开了手，直起身来。顾景颜重新睁开眼睛，适应着光亮。
“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一次？”沈端问道，他似乎压抑起了全部的情绪。
顾景颜有些惶惑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如果那份手稿真的属于沈端，那她确实不应该违背物主的意愿私下拿走它。
只是……沈端又如何证明那手稿就是他的呢？
女孩懊恼起来，她不应该提起那本《语言哲学》。可是听到沈端刚才的反应，彷佛也并不吃惊。
难道真的是他的？
顾景颜是相信沈端的，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直觉。就像她今晚一样，没有问过为何沈端会知道她家的地址，不担心沈端会伤害到自己。
虽然他们还远不是朋友，可这是比朋友更深一层的关系，古怪又自然而然。
沈端是顾景颜美的原型，纯澈而又浓墨重彩，夹杂着神秘、冲撞与混乱。……迷人，却并不危险。
看着顾景颜并没有回答，沈端牵起了一个有些自嘲的笑，“看来今晚我不该来这一趟。我大概是把事情搞得更糟了。对不起啊……顾景颜。”
语毕，他一口饮尽了那杯巧克力味奶茶，似乎从中找回了一丝温热的气息。
沈端拉开门，背对着女孩。走廊上的感应灯没有亮，黑暗随着夜风涌了进来，顾景颜莫名觉得有些寒意，尽管是在这样的夏夜。
“我会用我的方式来阻止你的。”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就消失在了紧闭的门外面。
顾景颜惶惑地站起身，来到窗前。那份引起争端的手稿还静静地放在桌子上，泛黄的纸页带着岁月的痕迹。
沈端的离开如同他的到来一般突然，只剩下布艺沙发上浸染着的水渍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窗外的雨依旧很大，顾景颜看着沈端暗淡的白色身影冲入滂沱的雨中，很快就在街角处隐没不见。
她没来得及拿伞给他。
思绪很乱，暴雨不停的冲刷声笼罩了一切。她感到一阵冷意袭来，似乎刚才的身体接触让沈端把这种寒冷的气息传到了她的体内。
扯过薄薄的毯子盖着，女孩蜷缩在高靠背椅子上瑟瑟发抖。
雨势像是小了些了，顾景颜看见天尽处泛起了微微的白光，宛若一个扭曲怪异的笑。
没来由的，她的心脏突然开始不安地跳动着。
夜已经很深了，周围的一切都潜伏着某种不安定的威胁。顾景颜站起身，再次检查了一遍门窗，强迫自己驱散那种莫名的恐惧感。
沈端的突然到访打乱了她看那份手稿的计划，又带来了某种奇怪的谜题。直觉告诉顾景颜，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
看来明天还是把手稿还给沈端的好。
顾景颜如是想着，也再没有了看书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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