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清晨,五点钟天光不亮,海天难分,近岸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堤,析出蓝白色的浪花,海风劲烈地呼啸,山顶的风车迎风而动,咸湿的空气还透着点海腥味。苏新七一手拿着一根竹香,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重心往后放低身子,伸长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点爆竹,引线绽出火花的那一瞬,她立刻撤腿往后退了几步。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彻海岛,边上的老黄狗吓得夹起了尾巴,苏新七看着一连串顺延而去的火花,脸上露出了笑。苏新七的父亲苏国荣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吝称赞:“不愧是我女儿,有胆量!”...
年初一清晨,五点钟天光不亮,海天难分,近岸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堤,析出蓝白色的浪花,海风劲烈地呼啸,山顶的风车迎风而动,咸湿的空气还透着点海腥味。
苏新七一手拿着一根竹香,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重心往后放低身子,伸长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点爆竹,引线绽出火花的那一瞬,她立刻撤腿往后退了几步。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彻海岛,边上的老黄狗吓得夹起了尾巴,苏新七看着一连串顺延而去的火花,脸上露出了笑。
苏新七的父亲苏国荣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吝称赞:“不愧是我女儿,有胆量!”
大年初一“出天方”是习俗,本来这新年第一串爆竹是要家里的长子或者顶梁柱去点的,但苏家取其精华——庆祝过去一年平安顺遂,祝福新的一年和和美美,去其糟粕——让家里的独女苏新七来完成这个仪式。
苏父叉着腰,一脚踩在家门口海蛎壳堆成的“小山”上,无比自豪地说:“今年我们家又是第一。”
虽然这个状元没什么实质性的奖励,苏新七和父亲一样也觉得很有意义,起码她没白白早起,赢了和李祉舟的赌约,下学期他就必须给她带一个月的早点,王姨的手艺她可是一直惦记着,尤其是她包的虾饺,堪称一绝。
苏家打响了新年第一炮,她家的“大地红”才歇声,岛上其它地方陆陆续续地也传来了爆竹声,像是有人从上空丢下了一大把摔炮,遍地开花。
苏新七拂了下被海风撩乱的长发,嗅着空气中弥散开来的硝黄味眯了眯眼睛,望着渔港的方向,一艘艘渔船静静地横陈在那儿,在半亮的天光中像是一个个枕戈待旦的战士,时刻准备着下海撒下今年的第一网。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又落下,渔船离港归港,渔民撒网收网,沙岛上的人就这样听着汽笛声,在日复一日地和海洋打交道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汀山县位于中国东南海,东南群岛东部,隶属大屿市,总面积不到三十万顷,其中海域面积比陆地面积大个十倍不止,全县由两百多个大小不一的岛屿组成,人口总数不超过十万,辖七个镇。
沙岛镇就是汀山县的下辖镇之一,整个镇就是个四面环海的小岛,面积很小,骑着小毛驴沿着环海路骑行一周都不需要两个小时。
沙岛风景独好,但因为远陆,连岛造桥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所以岛上交通不便,一年到头很少有外地人到访,平日里岛上的居民想要到陆上去也只能坐轮渡晃晃荡荡两个多小时。
地理位置远辟有利有弊,陆上的人觉得海岛是“桃花源”,与世隔绝远尘避俗,岛上的生活节奏确实舒缓悠闲,岛民也说得上是安居乐业,但时代变了,岛上的居民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座岛上,与外界缺少联系,使得整座岛都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尤其对生长在这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言,岛上的生活有时是单调的。
是以逢年过节就是难得的新鲜事,尤其是春节这种大节,更是隆重至极,小地方人情浓,岛上民风热情,到了这种时候总是会大肆庆祝一番。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映射在海面上时,沙岛镇热闹了,三五成群的渔民相邀着前往妈祖庙祭拜,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出入顺利,鱼多虾饶大发利市,即使是年初一,岛上海市场也不冷清,每个摊口前都有攒动的人群,在这个日子,人们喜笑颜开,见了面就是互祝“新年快乐”。
苏新七的父亲是个渔民,自然也是要带上供品去祭拜的,他们一家人一起去了妈祖庙,祭拜结束回家后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拜年,苏父是沙岛上颇有经验的老船长,在岛上渔民中颇有威望,因而拜年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逢年过节爷叔婶婶阿姨们关心苏新七的学习情况是保留项目,尤其她今年高三,眼看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但凡上门的人都要对她说上一两句“继续加油”“考个好大学”之类的忠告,她都很礼貌地应下。
苏新七寻了个机会给李祉舟发了条消息,从他的回复来看,他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和她一样正在“包围圈”中接受关爱。
中午吃过饭,苏父出去串门,苏新七和母亲知会了声就踩上自行车去了李祉舟家。
海风凛凛,拂面狭寒。
苏新七的家离码头很近,出门就是海,几乎每天半夜都能听到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时时刻刻都能听到滔滔的海浪声。
李祉舟一家原先就住在苏新七家旁边,他们做了好长时间的邻居,他的父亲以前也是个讨海人,常年和她的父亲一起搭伙出海捕鱼,在苏新七读初中时,李家一家人迁到了岛心,在那儿开了一家海鲜面馆,虽然不再是邻居,但苏李两家人没因此淡了情谊,苏新七和李祉舟也没走远。
李家在岛心的房子是一栋二层民房,样式老旧,这栋房子是二手房,原先的主人举家搬去了内陆,李父李母就花了点钱把房子买了下来重新翻新装修了一番,搬过来后李父就不再做打渔的营生转而做起了小本生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赚的钱虽然比不上出海,但胜在踏实。
房子一楼是店面,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白底红字写着“李师傅海鲜面馆”,大年初一不做买卖,店铺的卷帘门阖着,苏新七把自行车停在了电线杆边上,小跑着就顺着房外楼梯上了二楼。
李家三口就住在楼上,此时大门敞开,喜庆的贺岁歌曲悠悠传来,细细嗅一嗅还能闻到阵阵诱人的香味。
苏新七往屋子里面探了个脑袋,李母正端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见了她两只眼睛立刻笑弯了。
“唉哟,我儿媳妇来啦。”
苏新七和李祉舟从小一起长大,上的同一个幼儿园、小学、初中,现在还在同一个高中读书,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长辈见他们关系好,总喜欢拿他们开玩笑,说他们打小就结了“娃娃亲”,早晚都成一家人,一点都不像大部分家长那样,视早恋如洪水猛兽严防死守,倒巴不得他们真处成一对儿,两家亲上加亲。
“王姨,新年快乐。”苏新七拜完年,鼻尖嗅了嗅,“虾饼?”
“鼻子真灵,尝尝,刚炸的。”
新年到人家家里做客是要喝一杯茶,吃一块果品点心的,苏新七拿了一个虾饼,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她含糊地问:“祉舟呢?”
“他啊,在房间里。”李母回头喊,“祉舟,快出来,小七找你来啦。”
苏新七看到书房门被打开,李祉舟从里面走出来,有些惊讶,“你在复习?”
李祉舟个儿高,长得还白净,戴着副眼镜典型的书生样,斯斯文文的还有点弱不经风,看着就是饱读诗书成绩优异的模样,表里如一。
听苏新七这么说,李祉舟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搬到书房睡了。”
“嗯?”苏新七讶然,想了下还是说,“祉舟,你不能钻进书里了。”
“不是。”李祉舟见她误会无奈苦笑,挠了挠头。
李母知道儿子嘴笨,索性替他解释道:“祉舟爸爸有个朋友的儿子要转到你们学校去,他爸爸托我们帮忙照顾,我和你叔叔不放心他一个孩子住租屋就决定把他接来家里,正好祉舟也能多个伴儿,我就顺道多照顾一个……过几天你们开学,他就来了。”
“大陆来的?”
李母点头,“和你们一样,高三生。”
苏新七更觉奇怪了。
高中只剩一学期了还转学?还从内陆转到海岛来?
苏新七没多问,李家来了客人,李母忙着招待,苏新七给李祉舟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摸着溜了出去,刚出门就碰上了赵筱婧和她的几个姐妹。
苏新七和她们不对付,地方小的一个很大的坏处就是岛上住的就那么些人,人口流动又小,家家户户间就算不是深交也是相互脸熟,人情虽浓,但讨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躲都躲不掉。
赵筱婧看到苏新七又和李祉舟走在一起,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学霸情侣约会呢”。
苏新七冷眼乜她。
赵筱婧边上的几个人还是有些怕苏新七,畏畏缩缩地拉着她,“走吧,大过年的,别招惹她了。”
赵筱婧瞪了苏新七一眼,忿忿地走了。
李祉舟拉了下苏新七的手,“走吧。”
他们去了海滨大浴场,夏天时去海滨洗海澡的人很多,入冬后除了冬泳爱好者,几乎很少人去那儿,何况大年初一。
海天辽阔,水清沙细,海风凛冽,潮水涨了又退。
苏新七捡了几个贝壳,放嘴边吹了吹沙子,突然问:“你今天几点起的?”
没回答。
苏新七转过头看他,目光落到他的耳朵上,上面挂着一个耳背式助听器。
海边风大,风声呼呼的,她拉了下他的手,等他转过眼时才拔高声问:“你今天几点起的?”
“四……五点。”
他的声音像被海风吹远了,苏新七盯着他问:“四点还是五点啊。”
李祉舟不敢正视她,“……我不太记得了。”
苏新七打从出生就认识他,他不会撒谎,小时候他们每次一起做坏事,家长老师一问他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她把贝壳揣进兜里,拍了拍手,问:“早上听到我家的鞭炮声了吗?”
李祉舟摸了下耳朵,“听到了,很响。”
他听到了,说明那个点他已经戴上了助听器。
苏新七没拆穿,“下学期记得给我带早饭。”
李祉舟看着她的嘴笑了,表情无害,“好。”
他们在海滩上走了会儿,顺道把几条搁浅的鱼给丢回了海里,苏新七余光瞧见李祉舟的耳朵都被风吹红了,她停下脚,解下自己的围巾利索地给他围上。
“别病了,过几天开学考,你还要帮我补下物理。”
李祉舟低头冲她笑,“我都有时间,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去你家也行。”
“我来找你吧,你家里安静。”
苏新七戴上自己棉服的帽子,想起什么,转头问:“那个要住进你家的人你认识吗?”
李祉舟老实应道:“以前跟我爸去大陆的时候去过他家,见过几次。”
他想了想说:“我爸说他爸爸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样啊。”
苏新七点头,也难怪李叔王姨会把人接到家里来照顾,她迎风眯了眯眼,“高考前转学,还转到我们岛上来。”
李祉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压力太大,想换个环境。”
或许吧。
苏新七不感兴趣。
她迎着海风吐纳一口气,转过头抿着淡笑,“忘了说了,祉舟,新年快乐。”
李祉舟低下头,眼眸带笑,一派真诚。
“小七,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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