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纪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也不喊我跪下,也不让我坐着。我行过礼之后就呆站着,然后听她念念有词,说纪琅年幼丧父丧兄,十四岁孤身一人入军营,二十岁一战成名……
她说尽了纪琅当初的不易。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纪琅在边疆里摸爬滚打的那些岁月,我都通过书信了解到了。信里的少年满腔骁勇与豪情,细说大漠的血色,甚至是兵刃刺进肉体的声音。
信的末尾,大概也是觉得这样的东西会吓着深闺的姑娘,又期期艾艾地补了一句「莫怕,我武艺高强,定会护着你的。」
人常说,见字如面。我默默背出了那句话,我能想象得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卸了一身银甲,在烛光下抬笔的时候是何等的温柔。
如果,那些信,是写给我的就好了。
只可惜,不是。
纪琅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的时候,每一封寄来皇都的信,那些毫不含糊的爱意,都不是属于我这个青阳长公主的。
我只想一想,就觉得心疼得几乎要窒息了一般,胸口发闷,疼得厉害。
太疼了,以至于我的脸色很不好。纪老太太越说越起劲,我却只能模糊听清三个字——无所出。
瞬间反应了过来,我用指甲狠狠掐进手心才克制住语气:「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夫君的意思?」
利用无所出这件事情,想要纪琅娶平妻。这究竟是谁的主意。是纪家的人,还是纪琅自己?
我心里一片悲凉,却也清醒地知道——就算不是纪琅自己的想法,他把我带去茶楼听那出戏,就足以证明他的态度。
他从来不在乎我。
他是天底下最肆意的少年,以为我绑住了他的一辈子,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我,想要为自己失去的自由和情爱讨回公道。
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得到了答案。
纪老太太声色俱厉:「无所出犯了七出里的条例。琅儿没有休了你,已经是你的福分了。现在不过是娶个平妻,你还想阻拦不成?」
我盯着她那张满脸沟壑的脸看了半天,笑了,越笑声音越大,到后面几乎是控制不住笑出了眼泪。
成婚的半年里,我在纪家伏小做低,于是有些人就真的以为我好欺负。比如说,此刻的纪老太太。
这不行。我爱纪琅,所以他可以欺负我。但是其他人,不能不把我当作一回事。
「纪老太太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扬眉扫了一眼那些牌位,声音更冷,「本宫是大晋的长公主,封号青阳。当今天子,是我的胞弟。你觉得,我阻拦不了?」
纪老太太脸色铁青,气得以杖敲地,倒竖眉眼:「好好好,既然长公主觉得是我们纪家委屈你了,我这就让纪琅休了你!」
我这半年里没少讨好她,不过忤逆了这一次,她就干脆和我撕破脸皮。
纪家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
「纪老夫人若是做得到,便尽管去吧。」我不欲与她多说,只冷下了脸,「纪琅回皇都不过半年,朝堂之上那些巴结他的人,还存了五分情面是给我青阳长公主的。你掂量清楚!」
「你让谁掂量清楚?」纪琅的声音又急又气,伴着猛烈的推门声,震得纪老太太都是一哆嗦。
纪老太太就像是看见了救星,忙不迭地开始告我的状:「琅儿,你听听,这就是你娶的夫人!」
对上纪琅冷漠的眼神,我没由来地想起了当年他寄来的一封信。
他在信里说,大漠的夜很冷,月亮似弯刀,几乎要直直地捅进人的心窝里。
现在,我在纪琅的眼里看到了那轮弯刀。嗯,果然很冷。
可是,当年他说冷,我扎破了手为他缝了一件冬衣,现在我觉得冷了,却换不回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若当年我不曾动心,现在绝不会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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