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舟从后视镜看了眼,没说什么。他把车开到了郊外的一个庄子,那里种着一片花海。
「你以前说过很想来这里玩,但我一直忙工作,没带你来。」他靠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漫天的黄昏,声音喑哑黏稠。
「所以呢?现在算是补偿?」我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对眼前的花海云海无动于衷,甚至有时间把定位发给路文彦。
「我想补偿,但你会接受吗?」他抽出一根烟,看了看我的脸色,最后还是只把烟捏在指间,「我们在一起以后我总是在想,你真的爱我吗?」
我对上他的视线,不想吭声。
他似乎也没打算等我回答,「刚才和你吃饭的那个,是救了你的消防员吧?挺不错的,但是我想你爸不会同意的。」
左佑对我的心思这般明显,谁都能看出来,但是由时舟说出口,就让我觉得恶心。
「这好像和你也没有关系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毕竟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作废了。」
「那路文彦呢?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他沉声,不断揉捏手中的烟,仿佛我的回答不如他意,下一秒我就会像这根烟一样被他折磨。
我从来没想象过时舟会像个多疑的妒夫,微微睁大眼,「你现在是在怀疑我,还是在质问我?我没有翻你和孟芸的烂账,你倒是先来问我的过往了?」
时舟痛苦地闭了闭眼,神情有些慌乱,「不是,阿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喉头滚了滚,
「我只是……」
「嫉妒。」
最后两个字声音放得好轻,而他吐出这两个字以后嗤笑一声,仿佛审判已下的犯人,带着一种病态的释然,「他知道你这么多的过往,这么多的心事,就连我这个和你交往一年多的男友都比不上。至于那个消防员,重逢以后你哪一次对我笑得那么开心过?」
傍晚了,归巢的鸟儿于空中飞过,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尾音与他的发问重叠在一起:「阿霖,你爱过我吗?」
「我觉得你以前肯定爱我。那时候你对我多好,每天会对我说早安,会对我温柔地笑,会假装不经意地把零食塞进我的课桌下。哪怕我对你总是冷着脸,你也从没生气过……」
回忆逐渐展开,他脸上不免出现了怀念的神情,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他美化过的记忆,却不知道,他深受感动的过往于我而言不过是难堪的噩梦。
我怎么可能没有发过脾气,只不过那些小情绪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那个时候的他最看重的除了孟芸,就是他那点脆弱不堪的所谓的自尊心。
班里所有人都觉得我仗着家里有钱,道德绑架了时舟,是阻碍他与孟芸美好感情的恶毒女配。
毕竟我性格孤僻,不像孟芸大大方方。
但是说真的,这些东西我连回忆都不想回忆了。
就像路文彦曾和我说过的,没有用的人际关系,也就没有维持的必要。
就像这场谈心,如果时舟继续这样怀念过往,那将毫无意义,所以我冷声打断了他,「这些都过去了,再提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他睁大眼,似是还没有从往事中走出来。
我只好拧着眉,告诉他真相:「知道那天孟芸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吗?」
「她知道了你订婚的消息,特地从国外飞回来找我。她和我说,你最初和她分手是因为家里人不同意,而你和她说你总有一天会有钱娶她。」
怎么有钱呢?
不外乎娶一个有钱的老婆,然后找个机会再踹掉她。
想那日孟芸的表情多么无辜,「小霖,我实在不愿意看你被骗,所以才来告诉你真相。但是时舟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他不想伤害你的。你能看在大家曾经都是同学的分上原谅他吗?」
我只觉得奇怪,「我和你很熟吗?」
孟芸有些怔愣,「什么?」
「我记得没错的话,从高中开始我们之间关系就很一般吧?有好到让你叫我『小霖』的地步吗?」
这是我憋了多年的疑问,终于有一日能问出口。
孟芸尴尬地笑笑,「抱歉,芝霖,我习惯了。」
我不想和她继续这种无聊的雌竞对话,本想敷衍几句拉倒,只是没想到她动了这么多手脚。
白开水放了东西,我迷迷糊糊中只能听到她说:「叶芝霖,你觉得我和你,他会选谁?」
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得到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
今天约左佑吃饭,一方面是为了感谢他救我,另一方面其实就是我拜托他私底下调查了一下那场火灾。
火灾原因确实是电路老化,但是如果有心查监控,也不是找不出蛛丝马迹。
左佑有点犹豫地说他们可能会立案侦查,而我对此的回应就是一切都依法办事。
本打算等结果都出来了再告诉时舟,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纠缠不休。
太阳都彻底下山了,漫无边际的黑蔓延开,让人喘不过气。
「阿霖,我和你在一起,绝对不是为了钱……」他给予,我接受;他唠叨,我聆听。
我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如此,还算和谐,直至我大二那年。
那段时间有个室友深陷校园贷,周围人借了一圈还不够,终于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平日与她交情并不深,尤其不小心听到她说我「故作高傲,谁知道私底下什么贱样」后,所谓的舍友情更是没影了。
所以我当时直接拒绝了,说我没钱。
她好话说了许多,全无用处,终于恼羞成怒,「你身上穿的,平时用的都是名牌,你还说你没钱?就几千块都不愿意借我,平时装这么清高给谁看?这么自私,活该平时都没朋友!也就那个学长愿意哄着你,怕是不知道别的女生背地里都怎么说你吧?」
后面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话,我没继续理她,反倒剩下两个室友终于听不下去,把她劝住了。
一周后,她无力偿还欠款跳楼了,从我们学校最高的教学楼一跃而下。
我没见到现场,但听别人聊起,就不免想到多年前我妈站在天台上,泪眼婆娑,「霖霖,妈妈活不下去了。」
我那时还小,既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也没能抓住她的手,以致往后数十年,她都是我的梦魇。
曾经有人救过我,而后他的拯救被迫与金钱挂钩,变得勉强,带着怨恨。
于是我先松手了,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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