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出大门的那一瞬,陈樨的手迅速伸进门框内,眼看就要在她面前大力关上的房门终究被人稳住了。
“你想断胳膊断腿也行,别赖上我。”卫嘉转身回屋,把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包推了出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好吗?”
陈樨踢开落在她脚背上的包包,也换了副脸色:“喂,你凭什么赶我?这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婚前财产。我没地方住了,今天就要搬回来。你们收拾收拾赶紧给我把房子腾出来。”
卫嘉被这番说辞给震住了片刻,过了一会才叹道:“你还敢不敢再无耻一点。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钱你也带走了……”
“那不算,房子没过户就不算数!有本事你跟我上法院,看看这房子最后归谁,反正我也不差这一趟官司。”
卫嘉扶着门,眼睛盯着陈樨,一句话也没有说,像一个刚刚领到绝症诊断书的患者,从震惊抗拒到愤怒焦躁,最后竟有些怀疑命运。
陈樨趁热打铁,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你一直住在这里,不会不知道这几年房价的变化。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这样,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把当初那点钱还给你,你搬出去。看在你家里还有老弱病残的份上,我给你一周时间找房子……”
她说到一半又扭头去问搞不清状况的江海树:“你说你还剩多少压岁钱来着?”
“六十二万七千三百……还有几张购物卡。”江海树老老实实回答。
“足够了。”陈樨继续看着卫嘉,“你还有另一种选择,也是对你我最公平的办法。房子我们一人一半,我不赶你走,你也别想赶我。产权的事儿我们先搁着,要是我熬过了这次难关,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留在这破地方。到时我们把过户手续办了,彻底两清。”
卫嘉低眉敛眉,沉思不语。这世上有两种人最难对付——深知你弱点的和不要脸的——陈樨两种特质都具备了。她清楚得很,卫嘉之所以一直没有搬离金光巷,不是对这里有所眷恋,而是尤清芬的身体需要经常往医院跑,本市最好的公立医院就在两公里外。对于长期瘫痪的病人来说,没有电梯的老房子,高楼层移动太不方便,一楼太潮湿,这二楼的房子正正好。卫嘉的宠物诊所就在附近,他忙的时候,附近相熟的邻居也能替他照应一下。
另外,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奢望,或许有一天,走丢了的人能找回家门。
“不说话我就当你选了后面那个方案。明智的选择!”陈樨打破了沉默。
卫嘉自嘲一笑:“我还用选吗?哪回不是你说了算?”
“是你让着我。你我之间就不说谢字了!”陈樨莞尔,撩了撩耳边的发丝就要往屋里挤。
卫嘉轻轻将她推了回去。
“你出尔反尔?”
“今天不方便……我得整理一下屋子,也需要时间想一想。”
“想个鬼,你要我露宿街头?”
“你们不是还有六十二万七千三百?足够在菜市场前面的旅馆住上三十年。”
“放屁,那是孩子的压岁钱。”
陈樨赶在卫嘉再次关门之前慌忙拍着门板说道:“等一下,你听我说,听我说……我开了一天一夜的车,中途只在加油站睡了四个小时,吃了两根谷物棒,现在快要死了……我死也不会死在外面的小旅馆的,你不让我进去,我就睡在你门口,见人就说你折腾我,说不定还有媒体上门采访你……哎呦!”
她一个趔趄摔进了屋子里,卫嘉退到了客厅,木然地坐在旧沙发上,手支着膝盖将脸埋进掌心,许久才抬起头说:“这房子就这么一丁点儿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怎么住?”
“以前怎么住,现在就怎么住。”陈樨按捺脸上的喜色,坐到卫嘉身边,谄媚地给他捏了捏肩膀。卫嘉掸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
陈樨讪讪地收回手,将手背到身后。卫嘉叹口气,望向踯躅在门边江海树,对陈樨说:“你把他安顿好了?”
“他就是个小孩,无依无靠,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我。我本来也不想带着他……你当他不存在就好了。厨房、客厅、厕所,他哪儿都能睡的。”陈樨朝欲言又止的江海树使了个眼色,江海树只好委屈巴巴地点头认可。
卫嘉不再看那个长手长脚无处安放的“小孩”,问陈樨:“他是江韬的儿子?”
“嗯。”
陈樨应答的那一声微不可闻。卫嘉落定在她耳畔的目光仿佛有实感地在烧灼她,拷问她。
“陈樨,你真的不能这样!”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陈樨却听得明白。她冷笑一声:“我变成这样有你一份功劳。”
江海树一会儿看看卫嘉,一会儿又偷瞄陈樨。他好像有些懂了,好像又更糊涂。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小孩儿,可现在看来,成年人的世界还是离他有点儿远。他只知道,陈樨说完那句话就抿紧了嘴,眉心不自然地蹙起,眼角可见地红了。而卫嘉几乎是立即起身进了厨房,留下一句冷冰冰的——“随便你”。
第5章 远房亲戚
江海树四下打量着这套据说产权人为陈樨的房子——二居室带一个小客厅兼一厨一卫,逼仄的小阳台上晒满了衣服,套内撑死不过七十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说不定和陈樨年岁差不多。屋内的陈设不新也不旧,不美也不丑,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有实际用途而且经常使用,简而言之就是毫无特色,勉强算得上整洁实用。
别看陈樨长了副需要堆金积玉去滋养的骄矜模样,其实她对日常用度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她和江海树他爸结婚之后,所有住处的设计理念和装饰细节都是江海树他爸一手包办,她只负责在其间生活。即使江韬十分喜欢她也尊重她,她也几乎没有提出过什么生活诉求。奢侈品也好,珠宝首饰也好,遇上喜欢的她绝不手软,但同样的中意的便宜货她也照收不误。她不太操心生活中的细节,不在意人际关系的维系,连理财也不是十分擅长。江韬家里的长辈对她始终不太满意,就是因为觉得她不是持家过日子的女人。说她超脱吧,倒也不是,江海树觉得陈樨纯粹就是不爱操持,怕麻烦,习惯有人替她打点生活。她自己不费心,就很自觉地不去指手画脚。坐享其成的命!
这样一想,陈樨会愿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陈樨自幼家境上佳,父亲高级知识分子,母亲是知名演员,他们家和这寒碜老房子的住户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为什么房子有她的一份?真是扑朔迷离,江海树决心要将这背后的关系理通顺。
江海树脑子里张罗出一场大戏的时候,陈樨热脸贴冷屁股地跟着卫嘉去了厨房。小得可怜的厨房多了一个人连转身都困难,她又怕热,只能斜靠在门边,吸了口油烟味,问:“红烧排骨什么时候好,我饿死了。”
卫嘉头也不回地说:“房子你有产权,排骨没有。我没有给你做饭的义务。”
“那么小气干什么,亏我还给你带了土特产。”陈樨白了一眼,拎出江海树买的土鸡蛋给他看,她怕卫嘉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特意掏出一个蛋举到卫嘉面前。“不土不要钱……”
卫嘉避开她的蛋。“你自己留着。”
陈樨嫌弃地将那残留着碎羽毛和鸡粪的鸡蛋放回了袋子里。卫嘉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有些来气,她招呼江海树:“把你买的鸡蛋全煮了,我们今晚就吃这个!”
江海树顶着压力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煮蛋时,有敲门声传来。卫嘉做的菜也都上了桌。他解开围裙,对沙发上的陈樨说:“我有朋友来吃饭,你在这不方便。你们到阳台吃去。”
“凭什……好,好!阳台就阳台!”陈樨看了看卫嘉的脸色,尽管十分不爽,然而卫嘉好不容松口让她带着江海树进了屋,她不想再去挑衅他的底线。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又指挥着满脸震惊的江海树将鸡蛋端到了厨房外的小阳台。
这阳台自然是没有什么秋千吊椅、休闲茶桌的。他们俩头碰头地蹲在一大盆水煮蛋前,默默剥着蛋壳,头顶是长短不一的各种晾晒衣物,一侧有洗衣机和扫帚、拖把。江海树又习惯性地去观察陈樨,她把小半个鸡蛋白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好像也没有很生气。他们是真的饿坏了,白水蛋的味道也变得格外诱人——当然,前提是他们得忽略屋里传出来的饭菜香气。
隔着厨房,阳台的人看不见客厅的情况,但能听到依稀的对话声和桌椅碗筷响动。江海树偷偷探身去看了里边的情况,用夸张的口型和气声给陈樨描述:“女的,就来了她一个人。”
陈樨不接话,吃光了手中的鸡蛋白,慈祥地将蛋黄塞到江海树嘴里,拍干净手,站起来看了一会阳台外的风景。
“不行,热死了!”良久,她在夕阳的余威中吁了口气,口吐芬芳骂了句脏话,不等江海树反应过来,端起装鸡蛋的不锈钢盆顶开了阳台的纱门。
客厅的情况正如江海树所说,独自来赴约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中长头发,圆脸蛋,中等身材,穿着一条掐腰的连衣裙。尤清芬也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三人坐在桌前和乐融融地喝汤。
陈樨轻轻将鸡蛋盆放在了主菜的位置,拉了张小凳子在桌旁坐下了。
“外面好热啊……你们聊什么呢?”她顶着女孩的惊愕表情和卫嘉的注视,亲切自然地微笑,纤纤十指轻触旧餐桌的边缘。“这是不是被我弄瘸了腿的那张桌子?你又把它修好了?”
卫嘉脸上残余的笑意散去,低下头喝了口汤。
没有人砸碗拍桌子,江海树放心地、低调地坐到了陈樨身边。
“嘉哥,这是……”女孩子放下汤勺问。
卫嘉没有立刻回答,静静看着陈樨。就连轮椅上的尤清芬都歪着脖子看了过来。陈樨秒懂,自我介绍道:“哦,我是你嘉哥的远房亲戚,来借住几天。”
“我是她儿子。”江海树很自觉地跟腔。
“啊?”那女孩微微张嘴。
“不是亲的。”陈樨微笑释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的,可是有客上门不打个招呼太没礼貌了。千万别拘束啊,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继续聊。”
女孩困惑地转向卫嘉。卫嘉语气平和:“他们住几天就走。你多吃点菜。”他见那女孩还有点懵,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那罐桂花蜜是你自己做的?谢谢啊!”
陈樨从厨房拿了两套碗筷出来,娴熟地摆在自己和江海树面前,却只是继续剥蛋,还不忘跟那女孩客套:“正宗的土鸡蛋,我带来的。要尝尝吗?”
“啊?不用了……谢谢。”女孩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在座的人里,不止凭空冒出来的那一对“母子”,就连卫嘉和尤清芬都表现得太过淡定,倒显得她自己大惊小怪了。
“你还会做桂花蜜呀?”陈樨说着,顺手将剥好的鸡蛋放进江海树碗里。
那女孩的视线与陈樨对上便飞快地移开,在陈樨不注意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抛过来的话题往下说:“对啊,尤阿姨告诉我嘉哥喜欢这个。其实做起来很容易的,市区里桂花树遍地都是,现在又赶上开花的季节。这不,楼下就有一棵老树……”
“对,对!我刚才在阳台闻到了,好香!”江海树试着加入话题。
“我怎么没有闻到。”陈樨纳闷。
“没闻到吗?只要开着窗,这整栋楼都能闻到桂花味,尤其是晚上。尤阿姨告诉我,桂花蜜泡水喝了能镇静安眠,是好东西。”女孩说。
陈樨面带意外。“尤阿姨都能跟你说那么多话,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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