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山丘上,一面千疮百孔的大楚旗帜斜斜地矗立在顶端,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帜正中那硕大的楚字已不见了一半,被撕开的大洞宛如一张黑洞洞的大嘴,正肆意地嘲笑着什么。一名士兵跌坐在旗帜之下,一手紧紧地攥着旗帜,头垂在胸前,一柄长枪自胸口刺入,透体而过,深深地扎在地上,枪杆上的血早已变成了紫黑色,他已经死了很久。但却仍是不愿松开那面旗帜。
环绕着这面旗帜,重重叠叠地倒下了不知有多少的尸体,显然,围绕着这面旗帜,曾经有过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沿着山坡向下,敌我双方的尸体交集在一起,死状千奇百怪,一直延伸到远处,草地早已变成暗红色,粗粗看去,在这片方园数里的草甸子止,敌我双方起码伤亡了数千人众。
一只盘旋的秃鹫兴奋地发现了这个巨大的食物场地,带着尖厉的啸声俯冲而下,却惊起了正在地上撕扯着尸体的几只野狗,惊慌地四散奔开,隔了数丈之遥,却又不甘地回头,毛茸茸的头上沾满了鲜血,张开的鼻翼喷着粗重的气息,咧开的大嘴滴滴哒哒地流淌着混合着鲜血和涎水的液体,牙缝之间依然残存着丝丝肉糜。
骄傲的秃鹫不屑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野狗,便径自地用它那弯曲而又尖厉的硬喙,狠狠地啄向眼中的美味,撕下一块,便仰起脖子,吞咽下去。
或许是缘自地上生物对翱翔于空中生物的一种不知名的畏惧,几只野狗示威般地咆哮了几声,前爪在地上抓挠了几下,便偃旗息鼓,各自转头将利口对准了下一个目标,反正这里的食物多不胜数,犯不着去面对不可知的危险。
一只野狗将尖尖的牙齿刺进了目标的大腿,这里的肉对于他们而言,是最有嚼头的美味,口里涌进来的温热的液体也许让这只野狗察觉到了什么,这口美食貌似与先前的有些不同,但却更让他兴奋,涌进咽喉的那温热的液体让他体内的激素瞬间上升了几个量级,低低的呜咽了一声,利齿合拢,便待甩头将这块让他更兴奋的美食撕扯下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蓦地在寂静地草甸子上响了起来,眼中的美食蓦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沾满鲜血的血糊糊的脸上,一双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野狗。
野狗嗷地一声惊叫,松开大口,一个转身便奔逃开去,跑开数丈,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瞪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先前的美食,不远处那只巨大的秃鹫,受此惊吓,也是蓦地展开双翅,带起一股激风,腾空而起,在草甸上盘旋。
野狗眼中的美食仍是带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转头四顾,眼中带着惊恐,不解,迷茫,嘴中却发出一阵阵呓语,却连眼角也没有扫一下几步之遥的野狗。
或许是美食的不屑激怒了野狗,也可能是尚在咽喉中流淌的那温热的液体的美味激起了它的野性,更可能是今晚连接两次对它的不屑让它感到了羞怒,总之,这条野狗愤怒地咆哮了几声,突地狂吠着奔向目标,尖厉的牙齿在不远处尚在幽幽燃烧的火光映照下闪着寒光。
接近目标,腾身而起,张开的大嘴对准了美食那因为抬头凝视夜空而暴露的咽喉,它对自己这一扑击甚是满意,甚至认为这是自己这一生最完美的一击。但它那浅浅的思想到此为至,眼中的美食抬起了手,手上有一柄闪着寒光的钢刀,正等在自己扑击的路上,野狗眼中露出惊恐的光芒,但却无力停下自己这一生中最为猛烈而完美的一扑,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飞鹅扑火般地向那道寒光扑去,它听到了钢刀入肉的哧哧声,然后,它眼中的光茫蓦地黯淡,身躯重重地从空中摔将了下来。
也许,在生命的存活面前,尊严实在算不了什么,既然今晚已经被秃鹫践踏了一次,再来一次也许算不了什么,更何况,这种站立的生物要比这些在空中的家伙更可怕。如果这只野狗还能思维的话,它一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只野狗的死亡让其它几只感受了危险,它们远远地奔开,便连那不可一世的秃鹫也避了开去,虽然不曾离开这片食场,但每每低头撕扯上几口,便会抬头看看那跌坐在地上的人影。
李世头很痛,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大声地呻吟起来,然而比头痛更让他恐惧地是他不知身在何处,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身周的情景,那宛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状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发起抖来。
我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在做梦吗?不,不是在做梦,刚刚那喷在自己身上那温热的血液,还有身上的剧痛都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脑中剧烈的疼痛便在这恐惧之中不知不觉地消失,一条条信息却在这时自脑中掠过,大楚,蛮族,战争,失败,死亡,转瞬之间,李世便明白了一切,然而他的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半轮残月,一地尸体,幽幽燃烧的残火不仅没有让这天地之间增添半分热度,反而让人更觉凄冷,袅袅上升的青烟被风瞬间吹散,消散于空中。
空中的秃鹫,远处的野狗冷冷地看着远处那跌坐在地上的血人挥舞着手里的刀,指天骂地,从九天诸佛一直骂到十八层地狱,直骂得声嘶力竭,终于又无力地仆倒在地,兀自挥着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着地面。感觉到这血糊糊的家伙对自己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秃鹫和野狗们终于又将自己的目标对准了食物,只不过在大快朵熙的时候,偶而抬起头,关注一下远处这个让他们感到既莫名其妙,又有些害怕的生物。
仆到在地的李世呼呼地喘着粗气,嘴角冒着白沫,口干舌燥的他早已无力再去高声叫骂,失血过多的他再加上此时的情绪激动,身体已是虚弱之极。指天骂地的快感刚刚过去,生存的念头立时便涌上心头。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看样子,自己却是这乱世人了。李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疼痛主要来自两个地方,一是头上,另一处来自腿上,伸手摸摸头上疼痛的地方,一阵针刺般感觉立时传来,看来头上是遭到了什么重物击打的缘故。腿上却是被那该死的野狗给咬伤的。
试着让自己站了起来,虽然身体摇摇晃晃,但李世却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昏眩,只要止住了血,就不是大碍了。看着四周那些缺胳膊少腿,甚至脑袋都不见了的双方战士,李世不由大为庆幸起来,自己头上受了这一重击便昏倒在地,却是少遭了刀枪穿刺之苦了,若是挨了一刀,估计自己现在也就和地上的这些尸体一样,被这些野狗撕咬了。
打量着自己的身体,简陋的软甲只是遮住了身体的几个重要部位,粗麻织就的衣裳已是破乱之极,苦笑一下,李世找到刀鞘,将刀挂在软甲的搭扣上,又从地上寻到一支长枪,权当作拐杖,草甸这一仗,大楚看来是大败亏输了,自己得早些离开这鬼地方,李世知道,蛮族穷凶极恶,眼下可能是追击逃走的大楚军队,回过头来,便会来打扫战场,这些死尸身上穿得皮甲,丢弃的兵器,都会被他们剥走,若让他们发现了自己,自己就得再一次前赴阎王殿了。
秃鹫有些害怕这个摇摇晃不的人影,在李世趔趄着走了几步,似乎有向它靠拢的迹象,它便立时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了几周,径自落到了那小山丘之上,这里,也有无尽的美食。
李世眯着眼看着那秃鹫,旋即目光便落在那面破乱的旗帜之上,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自己是大楚的一名战士,而且还是一名云麾校尉,一名低级军官了,总不能让自己军队的军旗落在对方的手上。
拄着长枪,李世一步一挪地向山丘爬去,他要带走那面军旗。
秃鹫非常不满意这个家伙的选择,居然又跟着自己来了,无奈地叫了一声,再一次振翅而起,远离了这块地方。却仍在空中盘旋不去,远处的野狗满意地吠了几声,居然有些像狼叫。
站在那死也不肯松下手中旗帜的战士面前,李世深深地鞠躬,无论什么地方,勇敢而有信念的战士都是受人尊敬的。
从旗杆上取下那面军旗,看着旗帜一侧,鲜红的常胜两上大字,不由叹了一口气,长胜长胜,现在却是大败了。将那面满是破洞的大楚长胜营军旗整整齐齐的叠好,小心地揣在怀里,再一次地环视了一遍宛如修罗地狱般的战场,李世拄着长矛,一瘸一拐地向着远方走去,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孤单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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